沈延看她這樣熟悉的神情,已經開始害怕起來。
“《禮記》讀完了?”
“《禮記》讀完了,《漢書》讀了沒有?”
“《六韬》呢,《商君書》呢?光讀還不夠,都能明白書上講的什麼意思了?明白意思了,能熟記了麼?能熟記了,老師布置的課業都一一完成了麼?下了課還有《史記》、《戰國策》要讀,怎麼能掉以輕心呢……”
“行了行了,二姐我怕了!”
沈延哭喪着臉,踮起腳尖去捂她的嘴。沈羨嘿嘿一笑,微微一轉身便逃離了沈延的束縛。
“你們……”前方傳來長輩的歎息聲。
二人雙雙回頭,而後又相視一笑,頗有一種幹了壞事後的得逞之感。
“瑤娘。”沈然朝她招呼着,“一回來便四處尋到沈延,可沒聽見你向我們道過好呢。”
沈羨小步上前,身後還跟着沈延,二人自成一列,很是诙諧。
“這般旁若無人,仔細被人笑話了去。”
沈羨頗為警覺地左右看一眼,一旁灑掃院子的家丁見狀,紛紛默契地低下頭,難掩面上笑意。
沈羨急忙跑到沈母旁邊,整個人埋在她的肩上。方才還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這回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好了好了。”沈母輕拍她的頭頂,沈羨便擡起頭來,眨眨雙眼,等着她說話。
沈母輕輕朝周遭幾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便如變戲法的一般,自懷中掏出幾樣形色各異的東西來。
沈羨瞪大雙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今兒個是個什麼好日子……我是做了什麼錯事,要被逐出家門了?”
“瑤娘莫要說笑話。”沈然嗔怪道,“可還記得你的生辰?”
生辰……
今年的生辰于她而言,實在算不上是個愉快的日子。
沈然似是洞察到沈羨的心思,體貼道:“一份壽面自然遠遠不夠,這是我們補給你的生辰禮。”
“哎呀,我如今都成大人了,也出嫁了,何至于如此大費周章……”
沈羨嘴上是這麼說,心中卻不是這麼想。
“怎麼不至于?沈家的孩子,即便長到多少歲,生辰禮都是不能缺的。何況,隻是成人了,又不是從此不是沈家人了,你說至不至于?”
沈羨乖巧點頭:“至于,至于的。”
“瑤娘。”一旁沈母開口,“看看,可是你喜歡的?”
沈羨偏頭,眼睛一熱,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是她最開始吵着向她要的攢珠鞋。
她都快忘了有這麼一回事了……
這些日子裡,她忙着同四面敵人周旋,忙着向前趕路,一個人走了很遠,遠到會将最初身邊所擁有的事物都扔到後頭,卻從來不記得回頭看一看始終在此耐心等候她的家人。
“要不要試一試?”
“隻要是母親親手為我縫的,那便是最合适的,我穿着也舒心。”
沈母笑了,眼角細紋連帶着一同顯露出來:“慣會油嘴滑舌的。”
“瑤娘啊。”沈戎沉聲道。
“為父要向你道歉。”
“嗯?”沈羨沒能反應過來,“父親何錯之有?”
沈戎拉過沈羨的手,将其輕輕置于自己掌中。
“最開始你同我說,要小心劉榮,小心蘇弘……你面容端肅,是我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的樣子。”
“但我那時仍不明白你的心思,隻當你還是那個沒長大的瑤娘,以為你是在同我說笑。”
“後來局勢種種變化,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卻始終拉不下臉來,依舊我行我素。甚至還以為你要胡鬧,将你軟禁于家中。”
“這麼些天,我想了許久,這才明白,瑤娘長大了。”沈父眼中滿是欣慰,“你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行事準則,如今為父甚至能說一句,你做得比我要好。”
沈羨從來沒想過他會向她認錯……她原本也沒想着能征求他們的理解。
他垂頭,輕聲歎氣。
“是我始終不願承認你在成長,也不願将你從沈家羽翼的庇護之下放出去。”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回宣城住上些時日,如何?”
“屆時,丹桂該開了。”
……
沈羨睡得香甜。
唯獨夢中隐隐聽得有人叫喊。
她皺了皺眉,翻過身去,将衾被整個蓋在頭上,試圖阻擋外界聲音。
怎料這動靜越來越大,她是再也睡不下了,索性下了床,捧了一把水令自己清醒過來。
“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如果真出了意外,先護他們,不必擔心我。”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将頭一點,便閃了出去。
從邵覽那裡要來這些人後,她極少麻煩他們。是以今夜也隻囑托他們守着屋子,若非她喚,不必出現。
可現在的情況畢竟不同。
沈羨指尖不禁微微顫抖。
但願是她大驚小怪。
“啊——!”
極為凄厲的叫喊聲驟然劃破天際,也瞬間讓她變得焦急。
這是沈延的聲音……她聽得清楚。
怎料指尖剛剛觸及屋門,外頭又傳來一聲叫喊。
“小心賊人!”
沈羨慌忙背過身去,套上寬大的衣衫,将短刀與袖箭藏于袖中,急忙要往西院走。
“都别過來!快跑!”
她不禁停頓于原地,而就在她猶豫的一瞬間,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
她摸了摸箭管,心下稍稍安定幾分,轉而悄悄抽出短刀,左手抵着門沿,右手将刀背在身後。
腳步聲止,屋子内安靜得出奇。但她清楚,門前有人——
就像她如今正站在門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