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需要一點犧牲。”
“我可以!”
劉淵難得好好端詳着劉複的眉眼,劉複被他盯着,竟然有些畏懼,腦中倏地冒出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想。
安排他與性情桀骜的劉悅争吵,是要利用他沖動之下的不假思索麼?
他的腦袋瞬間被澆了一盆冷水。
而今日他大費周章地喚自己與劉悅前來,還讓他不得不看清族中反對派的固執與他的艱難……
是不是從頭到尾,他就在利用自己的情緒,而等的,就是這麼一句“我可以”?
劉淵伸出手掌,輕柔地放在他的臉龐上,粗糙的掌紋與皮膚契合,為他帶來源源不斷的溫度。
“在那以後,我們會與劉榮再無幹系。”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劉氏人才輩出,沒了劉榮,還會有旁人。”
此前劉複從未看過劉淵眼中起過分毫的波瀾,他似乎永遠鎮定從容。但此刻,劉淵眼中,竟然難得浮現一絲遺憾與憐惜,并不顯眼,卻牢牢烙在他的心頭。
“好孩子……劉氏會記住你的功勞,青史上會留下你的名字,而劉氏,會比這之前更興盛。”
……
台城,書房。
“劉榮如何了?”
“還是那句話,身體無礙。”
“你當真能想出這個法子,隻怕這般日日派人過問他的起居,他不是病死,也要被我們煩死。”沈羨掩唇,笑聲清脆。
陸衡道:“他高傲得很,所以他越是忌諱什麼,我們便越是要觸及他的痛處。不過,如今也隻是湯藥換得頻繁了些,還遠遠不夠呢。”
“是啊。”沈羨聽着,心中也不禁有些擔憂,“等到利用劉榮之死來消去将士對他的畏懼之心,怕是晚了。”
“他壯年的确立下赫赫戰功,頭一次又是劉榮親自領兵,所以将士怕他,也是應有之義。”
陸衡撫平眉頭,沉默片刻,似是有些無奈。
“但不知這幫人骨頭怎麼長的,明知劉榮已經苟延殘喘,此次領兵的是個成日花天酒地,連劍都沒碰過的纨绔,卻還是一見到他們便作鳥獸散。劉榮能怎麼領兵?他還能化作鬼魂從江州飄去淮水不成?真是頭疼。”
“說來說去,如今局勢變化隻在一個劉榮……真是一提起他的名字我便覺得難受。”沈羨深吸一口氣,“若他死了,便能重振士氣,能将邵覽從江州接出來;而憑借劉含之的那點能力,也應付不來劉榮死後大規模的軍心動搖。”
“但我們總不能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死吧?這實在太過荒謬。”
“不是沒有其他辦法。”陸衡輕輕使勁,将站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沈羨拉到面前,沈羨有些不明所以,隻能站好靜靜聽他說。
“蘇弘被劉含之忌憚,他又膽敢讓許牧這文臣領兵為其開路,是自知能力不足,又軟弱怕事。”
“如若此時他所戰戰兢兢遵循的行兵路線中有其他敵人打攪,他當如何?”
“自亂陣腳。”
“你的意思是,征兵?”
“不對。”陸衡輕輕歎息,“恰恰相反,如今最不能動的就是百姓。”
“數月戰亂為他們帶來了蝗災、饑荒、瘟疫……地方早已民怨四起,此刻若還要征兵,便是逼他們造反。”
那會是什麼?
沈羨随即想到了那日歸甯,沈戎對她說過的話。
“可是……”
“可是什麼?”陸衡俯身問她。
陸衡劍眉輕挑,眼底盡是疑惑,嘴角卻噙着笑。顯然,他知道沈羨此刻所猶豫之事。
看着他清澈雙眸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沈羨愣愣地低下頭,片刻才道:“可是劉複……他畢竟是無辜的。”
她不是沒想過對劉複下手,隻是她實在過不去心底那道坎。
“我從未将自己當成一位多麼菩薩心腸的大善人,可我做不到無緣無故奪去旁人性命——何況他從未對我們造成威脅,也不該死。”
沈羨緩緩背過身去:“或許隻是我經曆的還不夠多,還不曾真正遇見令我命懸一線的險境吧。”
陸衡輕握她肩,讓他們二人四目相對。
“隻是你要明白,敵人從不會心軟,如若此刻你不去做,便隻能任由旁人搶占先機,甚至抓住我們的把柄。還有百姓,官府中的糧食有限,他們不像我們一樣,拖不起時間。”陸衡輕聲道。
對,還有百姓。
沈羨大夢方醒。
她驚覺自己在台城内所猶豫的每一刻都至關重要,而在這場紛争中要承擔後果的不僅僅是皇室或是世家的什麼人。
沈羨張口欲言,卻見内侍匆匆上前。
“尚書令劉淵于太極殿西堂求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