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湘州刺史是陸豫親自任命的,從頭至尾都與你談不上半點關系。他若真是因為畏懼你而留在湘州,又何至于為你賣命?”
“其三,你比我更了解陸承,也應該明白他不是糾結着皇室内部這點瑣事的人。”
“他的死,僅僅是因為他不願坐視江山拱手相讓給行事無度、漠視百姓性命的劉榮。反而,他是要用他的死來向你表明,他相信你能力挽狂瀾,相信你會成為一位仁愛厚德的帝王。”
陸衡有所松動,怔怔地看着她,半信半疑地問道:“果真?”
沈羨重重點頭。
“你為何總喜歡懷疑自己?”
陸衡苦笑一聲:“大抵是性格使然吧,我能有什麼辦法?”
“自王府裡有了陸承後,我便始終活在他的陰影下,即便再怎麼小心翼翼地讨好父親與孟氏,卻分不走他們傾注于陸承身上的半點目光。”
“我始終想着他們能待我公平一些,可父皇,他直到死前都偏愛陸承,甚至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沈羨身旁沒有偏袒他人的父母,也沒有複雜的内宅争鬥。她有父母縱容,有知心的長姐、時常與她玩鬧的沈延。是以她無法真正與陸衡感同身受,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平添幾分憐憫。
若她的人生也始終籠罩着如此陰霾,她或許會比他更畏縮。
沈羨心軟了幾分,聲線也變得更加柔和。
“如今已經沒有人會中傷你,你也不必始終牽挂着他們的看法了。”
“他們再如何尊貴,那也隻是三兩個人,若你往後能獲得天下人的認同,又何必在乎他們的看法?”
“你說得是。”
陸衡原本緊繃的唇漸漸舒展,眼中的猶疑轉瞬散去大半。
陸衡猶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眼中充滿企盼。
“那夜你生氣,我始終不得其中原委,後來才得知蘇季和竟然負了傷。”
“那你信不信,我沒有害他?”
沈羨的神情僵硬了一瞬,又很快複原。
她不信。
那晚的事是她親曆,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又要讓她如何欺瞞自己的雙眼?
見沈羨久久遲疑,不曾答複。陸衡眼中的企盼逐漸染上些許慌張。
“我信。”沈羨說道,“我信你。”
陸衡愣了片刻,随後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放松,嘴角勾起一個明顯的弧度。
“嗯,有你這句話,我也算如釋重負。”
沈羨也回之一個微笑:“那便再好不過。”
“但你如今應該能反應過來,我們沒剩多少時間了。”
陸衡嘴角的微笑還未來得及完全綻放,便因話題的陡然轉變而僵硬在了原地。這一變化太快,讓他一時之間難以适應,片刻的沉默後,他才緩緩地張開了口。
“你是說父皇的死有蹊跷。”
“不是,他的死因我們如今再清楚不過。”沈羨道,“可方才醫官慌亂之下,說出陸豫中毒的時間不短了。”
“你是說那人計劃的時間比我們想象中的更早?”
“是,這人手段極其狠毒,又頗具耐心,在我們不知不覺中默默推動這一切,這才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沈羨率先挪開步子,朝宮外走去,陸衡下意識地跟上。
“你覺得會是誰?”
“除了劉淵以外,還會有誰具備如此心計?”陸衡理所當然道。
沈羨覺着這番動作實在與劉淵的立場不相符。
“可上回同他在豐樂樓,能明顯看出劉淵已經不會再幫襯劉榮。他若如此處心積慮,又能對劉氏一族産生什麼好處?”
“那還會有其他人嗎?”
陸衡語氣輕快,顯然沒把沈羨的疑惑放在心上。不料沈羨聽了這話,竟真的陷入沉思,腳步也停滞下來。
“……是沒有了。”
“但我們需得打起十萬分的精神來對付即将到來的變故。”
“我明白,他們這是不願再行拖延。”
“但這會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嗎?”沈羨踏出宮門,“若隻是想對付陸豫,又何必僞造書信,将他引來,最終死在東宮,死在你的面前?”
陸衡忽然加快腳步,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若太子表面忠孝節義,實則暴虐殘忍,以至于弑君……”
“天下罵名,也紛至沓來了。”
“沒錯,可不能任由他們作亂。”沈羨領着陸衡往台城正中心的宮殿走去。
“所以,我們這是要去太極殿旁的書房?”
沈羨回頭看了他一眼:“那裡已經是你處理政務的地方了。”
“今日定要将先帝留下的遺诏找出來,再改一改。”
“我怕翌日一早,建康城便已經流言四起。”
陸衡張口,卻見沈羨急急離開,隻能先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