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威壓傳來,男子将不斷顫抖着的雙手背到身後,立即換上一副讨好的嘴臉,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不是,兄弟幾個實在撈不到什麼好處麼?”
“在外便聽劉大将軍說建康城富裕,可進了城卻發現離我想象中差的遠了。真正的富裕人家都不讓進,剩下的都是些窮人。”男子撇了撇嘴。
“第一日我們便闖進城中百姓家門,刀橫亘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不敢不進屋将自己盒子裡的金銀财寶盡數遞來。”
“第二日再去,即便拿性命相挾都說是已經有人來過了,如今身無分文。我們隻好殺了幾個,他們這才能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刨土,把埋在地下的銅錢挖出來交給我們。”
“早知要死人,當初又為何要說謊?真是賤骨頭。”
男子說着,膽子倒是重新壯了起來,握着的大刀被其抛向空中打了一個圈,安安穩穩地落回原處。
“今日已經是第三日,可别說錢财了,家裡連活人都不見幾個,弟兄們實在是覺得日子難過,這才登上門來要些好處。”
“那你是覺得,沈家會像無辜百姓一般由着你們拿捏。”沈羨忽然出言,将男子的眼神全部聚攏于自己身上,“還是你們覺得沈家人人手無縛雞之力,奈何不得你和你的這些所謂的弟兄?”
男子狠狠瞪了沈羨一眼,頗有些不服氣地頂了一嘴:“我在跟沈将軍說話,哪有你的份?”
“我肯跟你說話已經是你萬世修來的福分。”沈羨溫和一笑,言語卻很犀利,“這三日敢貿然找上門來的人,你們還是第一個。”
“趕緊帶着其他劉榮的走狗滾。”
沈羨漫不經心地觀察他的反應。
男子胸前劇烈起伏,好似是平生第一回被人這麼羞辱。求助般地朝沈父看了一眼,沈父卻恰好别開眼。
希望落空,男子見在此處碰壁,讪讪地甩了甩手。
“貴人架子真大,那我們便不打擾了。”
“砰”的一聲,大門被人重重關上。衆人默契地将身子轉回原位,談論着方才的小插曲。
“二姐,以後你若罵我,我絕不還口!方才你這番話可真是不留情面,小弟佩服!”沈延興奮說道,朝沈羨抱拳行禮,像模像樣。
沈羨卻對他的話并不上心,半晌才回過神來。
男子關上門的時候,她看見了。
街道泥濘不堪,有一婦人抱着手中的嬰孩哭泣。
這時有人走上前來,用長劍挑起嬰孩之上的銀鎖,而後驟然挑斷,連帶着嬰孩的脖頸上也赫然出現一道血痕。
大門逐漸關閉,沈羨能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最後一眼,她看見婦人與她對上眼神,不知在說什麼。
好像在說,救救我們。
沈羨很快調整狀态:“他們上頭的大人物都不敢得罪我們,方才那幾個人料想也不過是些無名小卒,又有何懼?”
“厲害,厲害。”沈延贊歎。
“攻破建康城後,這些人可真是猖狂。”沈母沖沈父埋怨道。
“哎,哎。”沈父認命般地攤開雙手,眼神極其無辜,“這可與我無關,你錯怪人了。”
怎麼會與他無關。
沈羨有些看不懂父親了。
“父親,你可知劉大将軍為何要下此命令?”
沈父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怎麼突然問這個?”
沈父輕咳一聲:“我與他也不算特别親近,隻聽說攻打建康城并不順利,中途也曾僵持不下。”
“劉大将軍為振奮士氣,親自對着一衆将士們做下承諾。”
“若攻下建康城,三日不封刀。”
沈羨強行按下翻湧而上的怒氣,好聲好氣地問道:“父親當真以為方才隻是個插曲?”
“父親當真以為如此燒殺搶掠,劉榮便能奪得天下了?”
“瑤娘,你回來的這幾日我一直沒同你提起此事,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彼此難做。事态已經發展到如今,即便我不滿劉榮此人行徑,又有何用?你亦無法挽回。”
“我可以。”
“父親,劉榮此等行徑,必然失去民心。而世家都是些精于算計的聰明人,如今除卻一貫對他忠誠的蘇弘,都該細細考慮一個病重的、招緻百姓怨恨的君主,能不能穩住這江山了。”
“放我走吧,父親。”
“其實您也覺得劉榮此舉不妥是不是?如果我能挽回這一切呢?”
氣氛陷入僵持,沈羨與沈父彼此都不願意先退一步。
“父親,讓她走吧。”
竟然是大姐為她說話。
沈父久久不語,半晌才道:“沈家的确護不了你一世。”
“保護好自己。”
沈羨點點頭,如釋重負。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羨派人暗中盯着陸衡生母的動靜,可她等了三日,沈母卻安然無恙,劉榮的人皆默契地避開那處。
就像劉榮知道陸衡的軟肋就住在那裡一般,隻是如今還沒到利用她的時候。
她要入宮去同陸衡商讨對策,以及……
邵覽就快到了。
等到叛軍兵臨台城門下,她能湊近觀賞這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