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與仆從對話時劉淵便能在二人無言的間隙中捕捉到裡面起伏着的咳聲,他跟着仆從的腳步走進營帳,咳聲變大。
劉榮手裡也端着個碗,不過那盛滿了的深色湯液同碗融為一體,不是方才的藥水。
劉榮清清喉嚨中堆積的雜物,聲音卻還是幹枯沙啞:“來了。”
見劉淵的視線放在自己手上,他無奈笑笑,往上擡擡那碗:“這是藥湯,苦得很呐。”
“兄長,可看見了昨夜朱雀橋的那場火?”
劉榮理所當然地搖搖頭:“我在城外,如何看得?”
“劉家就在朱雀橋旁的小巷中,你自然看得清楚。”
劉淵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方桌之上的茶壺,往茶盞中傾倒,劉榮出聲攔下了他的動作。
“這裡沒有茶水,隻有藥湯。”
劉淵的手無比自然地放回原地。
“我一貫相信你的眼力,說吧,昨夜是有什麼好戲上演了?”
“若說好戲,的确如此。”
“太子率領親軍欲出城決戰,卻遭許牧阻攔,許牧親自燒毀了朱雀橋。”
劉榮冷哼:“我可沒有讓他做這等蠢事,還讓我白白浪費了将其一網打盡的好機會。”
“隻怕不是蠢。許牧也是兩朝老臣,他不會這麼辨認不清形勢。”
“他這是對太子極其忠心,這才罔顧性命。”
“是以。”劉淵徐徐道出他的看法,“許牧此人不可重用。”
劉榮咳了幾聲。
“他既然收下了我的來信,我便認定他是我的人。至于他做什麼,有何緊要?”
“你說他不會辨認不清形勢,我想也是,他如今該知道站在誰這一邊。”
“就當他是怕我的軍隊驟然受到攻擊吧。”
這不是第一次他的話被劉榮堵了回來,劉淵心裡雖不好受,但也強迫自己保持耐心,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事。”
“說吧。”
“皇室如今幾乎變成了個空城,即便是親軍也四下逃散不少,的确不足以為懼。”
“可是沈羨。”
“那時我告訴兄長沈羨前去北方是為着收攏流民軍,兄長不信,可如今看來我卻說得沒錯。”
劉淵強調着自己預見的正确性,以便劉榮能更好地接受自己的觀點。
“後面我派人盯着金鄉縣,可邵覽卻好似知道了他背後有雙眼睛,刻意帶領族人搬遷到了我手所伸不到的地方。”
“樟郁郡民風彪悍,天然對南方人抱着敵意,我亦難以收買眼線。”
劉榮聽着,跟着點頭,雙手相互摩挲,仿佛在認真思考劉淵的話。
“邵覽有多少人?”
“最後的消息,四千餘人。”
劉榮驟然松一口氣:“那便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劉榮朝劉淵寬慰地笑笑:“論智謀,我比不過你,不過你不覺得,你有時候喜歡想得太多?”
“即便邵覽得沈羨命令在樟郁郡四處招兵買馬,也到不了萬人。”
“流民軍戰鬥力強悍,卻也是凡人身軀,不能以一當十,是不是?”
劉淵張嘴還要解釋,劉榮擡手按下他的表達欲,邊咳邊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沈羨沒來由地幫襯皇室,我原先以為這是沈家授意,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你若說流民軍是沈将軍掌管的,我或許還會多做幾手準備。可那隻是個沈家小姐,如今又被禁足在家中。即便有心,有沈将軍在,她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我這邊的情況不必多說,蘇弘那邊攻打陸承,有他兒子在背後挑撥吳堅等人,陸承孤立無援,也沒什麼要擔憂的。”
劉榮頓了一下。
“此事就談到這裡,接下來我有件事情要麻煩你為我想想。”
“我的士兵一路征戰,跟着我受苦,沒吃過幾頓飽餐,亦夜夜不得安眠。過幾日攻入建康,我想着總得多多犒勞他們。”
“你有什麼好主意?”
劉淵垂眸,有個可怕的猜測自他心中慢慢浮現。
為何遲遲不犒勞,偏要等到即将攻入建康時才提起此事?
劉淵握住劉榮的手,勉強滑過其上粗糙的紋路,無比鄭重道:“金銀财寶,美人在側,這些都可以。”
“唯獨不可,燒殺搶掠,失去民心。”
劉榮好整以暇地觀察劉淵凝重的面容,反倒輕輕笑了出來。
“你說唯獨不可燒殺搶掠。”
“可若不能燒殺搶掠,哪裡來的金銀财寶,美人在側?”
不可以。
劉淵瞳孔顫動,虛握着劉榮的手也不斷收緊。
劉榮另一隻手覆于其上,用力掙脫開來。
“别這樣,攥得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