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走進東宮,當即被一陣熱浪包圍。
宮内炭火堆在盆内,燒得極旺,紅焰近乎要從黑炭中探出頭來,不斷吞噬其原本的樣貌,令其面目全非。時不時的噼啪聲傳來,不斷攪動着人的不甯思緒,不得安穩。
“太子殿下。”沈羨道。
對面男子手撐着頭,聞言擡眸,朝沈羨投來輕飄飄的一眼,然後再度将視線放在面前的事物之上,沉聲道。
“沈二小姐。”
沈羨無心仔細觀察陸衡的反應,自顧自地垂眸歎氣。
“不好。”
“什麼不好?”
“好像……”
女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羨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眼珠緩緩轉動。
這話,怎麼這麼熟悉呢。
“好像在什麼時候聽見過?”
陸衡低聲笑着,對上沈羨的目光時,星目眯起,嘴也來不及合攏。
沈羨再度愣着點點頭。
他怎麼又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
“我很早便已經同你講過,你的神情很好猜。”陸衡無比自然地回應沈羨心中的疑惑。
的确如此。
不過連她家人都難以猜透她,沈羨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在陸衡眼裡,如今是個什麼形象。
天真的、幼稚的?
沈羨搖頭,将腦海中充斥着的無關想法通通甩開。
為什麼要在意他的看法?
見沈羨沒跟着陸衡的思路往下猜,陸衡簡單解釋道:“劉榮起兵之前,我回到東宮,那時同你說的就是這麼幾句。”
“怎麼才一日便回來了?那時我攔着你,你卻很是不滿,說要回到沈家多住幾日。”
“我想你說的是。自劉悅之事以後,我是該日日提心吊膽,害怕被人殺害于夢中,長睡不醒。”
“劉悅手中不知已經死了多少人,恐怕至今仍然無人識破他的真實立場。不過反過來想,我是唯一一個從他手裡逃出來的人,他應該央求我不要将此事大肆宣揚才是。”
念及此,沈羨的下巴不經意間往上仰了幾分。
方才勉強抑制住的笑意被人挑起,陸衡正經道:“劉悅這人也沒将皇室放在眼裡,料想你跑到皇宮也不會好上多少。幾日過後,建康城破,改朝換代,那時沈二小姐恐怕要束手就擒了。”
沈羨無辜道:“那便跑到北方去,同流民住在一起。他們的手還伸不了這麼長。”
“提起流民。”陸衡頓了一下,似是想到什麼,對沈羨道,“你真的确定若将其引入皇室與世家的鬥争,有利于我們一邊?”
沈羨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或者你認為,如今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
“總比诏令天然具備傾向的世家駐守曆陽城來得好。”
“你這是在怪我。”
“當時沒能就此事過問你的意見,便讓父皇派你父親進駐曆陽城,是因為當時形勢緊急,我來不及問。”
“我知道此舉冒險,并且這是在逼着沈家表态,你作為沈家人,内心是會不好受。”
“這當然不必多說。”沈羨插了一嘴。
“隻是流民帥是你的勢力,我亦不便替你做主。”陸衡微笑,似是想讓沈羨安心“無論如何,如今試探出來你的家人同你站在一邊,這不好麼?往後行事也不必瞞着他們了,你也會輕松許多。”
聽起來,陸衡是真心為她着想,可沈羨聽到這裡,臉色卻變得更難看。
“倒也不見得。”
“你确定我父親順應陛下诏令率部向曆陽城進發,果真是為了對抗劉榮?”
“沈羨,我竟從未聽聞你這麼不信任你的父親。”
“不是。”沈羨有些急迫地反駁陸衡。
陸衡認真問道:“那是為何?”
沈羨強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明明在笑,眼裡卻是快要溢出來的悲哀。
她第一次覺得這麼迷茫,心中被莫名的情緒占據,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空落落的。
“你知道嗎,陸衡。”
她難過極了,垂下頭來,話語中甚至有些自暴自棄。
“他們不會站在我這一邊。”
“昨日午膳,我也曾滿腹憂心地詢問父親,為何草率應下此事?接下這棘手的曆陽城,對沈家沒有好處。”
“他說,他說。”
沈羨開始使勁吸氣,哽咽着說道。
“他說沈家輸不了。可他怎麼就這麼笃定?那一定是因為,他早已知會過劉榮一邊,最終二人裡應外合,佯裝力戰而敗。”
沈羨越說越覺得絕望,一面是幾乎無法逆轉的時局,一面是不斷與她漸行漸遠的親人好友。
若是重蹈覆轍也便罷了,偏生重來一世後,她已然為了所謂的拯救族人命運而變得孑然一身。
……
事情發展到現在,她還能找到一條出路嗎?
沈羨長舒一口氣,閉上雙眼,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現下不是一味傷心的時候。
等她睜開眼,發覺有大片陰影早已不斷靠近,最終遮蓋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
她擡起頭,陸衡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