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劉淵畢竟也隻是個三品尚書令,族中地位也比不上劉榮。”
陸衡實在想不明白沈羨這麼說的理由。
沈羨正色道:“劉淵一直在掩藏鋒芒,他實在比劉榮聰明太多,在劉榮的視線之外,他一定有不少布置。”
“納征禮那日,朝廷派來的使節不是許牧。”
“啊。”陸衡的嘴不自覺張大,“可據我所知,父皇選定的人是許牧。”
沈羨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人就輕易被替換成了劉淵,不知這件事許牧又是否知情。
“如果許牧也知情,那麼你需提防着他,或許他私下和劉淵有什麼交情。”
“不會。”陸衡斬釘截鐵道,“許牧隻忠心于我一人。”
沈羨無所謂地聳肩:“或許吧,誰又知道呢?”
她将話題又轉入正軌:“他知道我已經掌握了一支流民軍,也知道那統帥名叫邵覽,是以北方衆多勢力錯綜複雜,一定有他的參與。”
“他不僅知道結果,他甚至還知道,那幾日高平郡所有變故。”
沈羨陷入那日同劉淵對峙的場景,那種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再次攀上她的後背。
“我的一言一行從一開始便盡數為他掌握,他不僅知道,還能猜透我每一個舉動背後的用意,我在他面前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麼沈小姐,又是如何應對的?”
沈羨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沒法應對,應對他的猜測,我的每一句辯解在他眼裡都變成了證言。”
“我鬥不過他。”
沈羨突然感到很無力。
自己其實什麼也不是,所做的一切都隻不過是螳臂當車。
好像重來一世她的那些所有自以為是的計謀都會被人輕易識破,而後她會禍及那些所有信任她的人。
就比如沈家,就比如金鄉縣的那些人,或許以後她還會将陸衡一起拖下水,讓他陪她一起被這場漩渦吞噬。
“不,你可以,沈小姐的沉穩機警陸某都看在眼裡。”
沈羨吸吸鼻子:“太子殿下的安慰技巧真拙劣,我心裡都有數的。”
“運糧這種簡單的事,到我這裡都會被我搞砸。我天真地以為,隻要在夜裡鑿個豁口出來運糧便能瞞過山賊的耳目。”
“可是我什麼都不懂,明明高平郡山賊的勢力大到能攻下一座城,我卻仍然将他們當傻子看。我還妄圖跟那些人講道理,做什麼公平交易。”
滾燙的眼淚從沈羨眼裡湧出來,往下流,于她臉頰上勾勒兩道明顯的淚痕,弄髒了她的精緻妝容。
沈羨揉揉眼,試圖讓這些不合時宜的淚水消停下來。
“我真的沒用,連哭都止不住。”
沈羨擡頭,對着陸衡哭訴,陸衡看着眼前人紅着的眼眶,看她皺着眉,臉頰微微鼓起,好像他令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好想替她将眼淚擦幹。
陸衡擡起手,指節懸在少女的眼睫上方,卻不敢真的貼上去。
停了片刻,陸衡斂眸,最終默默将那隻手放回身側。
他的關心有點過頭了。
沈羨看見陸衡的動作,偏過頭去不看陸衡,左右手交替不停抹着眼淚。
感受到陸衡的關切,她心裡更難過了。
她看起來真的有這麼弱麼,總要讓别人安慰她?
“太子殿下的同情心未免泛濫了些。”
陸衡一陣無語,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幫助眼前這人調整好情緒。
“不是你的能力不足,你隻是太守序了。故而在行事時容易刻闆想當然,你好好遵守規矩同那山賊交易,但那山賊又怎麼會是循規蹈矩的人?”
“規則之外,才有契機。”
沈羨想到那些山賊出其不意攻入城内,殺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就連她自己也是僥幸逃生。
“哪怕代價是那些無辜之人的命?”
“對,哪怕是他們的命。”
“你太不擇手段了,陸衡。”
陸衡面色沉靜,他自認為隻是在講述一個事實。
“如果想達成你的目的,需要在你的命和無辜之人的命之間選一個,你會怎麼抉擇?”
沈羨語塞,一時半會兒給不出回答。
她說陸衡不擇手段,可自己卻也全然不是什麼普度衆生的聖人。
“你不肯信任那些山賊,又為什麼要相信他們會按照你的規矩來?”
陸衡繼續道。
“規矩是人定的,你不信人,又為什麼要信規矩?”
“是我的錯,是我想當然了。”
“我沒說什麼,是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