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端,走吧。”
沈羨牽起馬端的手,後面跟着一些人,負責沿途護送。
等到了建康,他們會成為沈羨的利器。
沈羨先來到昌邑,向此處的守将石烨道别。
“我要謝謝将軍,此行幫襯我不少。無論是應下我的請求為我打開昌邑糧倉,還是在那夜察覺到金鄉縣的變故派兵來此,解救我們于水火之中。”
那守将沒什麼表情,沈羨甚至能從他臉上看到轉瞬即逝的不耐。他朝沈羨揮揮手,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舉手之勞,要謝就謝太子殿下。”
言下之意便是若非有太子妃的身份加持,他也不至于不情願地參與金鄉縣這個大麻煩。
沈羨有些忍俊不禁。
确實是麻煩他了,回到建康以後,她也是得好好感謝陸衡。
“石将軍,我不多叨擾了。”
“這裡有封信,你拿去吧。”
石烨從簡牍之間的縫隙裡抽出來一個信封。
沈羨對這封信再熟悉不過。
那是陸衡寄給她的回信。
……
沈羨離開将軍營帳,來到客棧。可惜那日她的首飾已經白白換作銅錢,讓她盡數交與邵覽充作短時間的經費。
屋子裡空空蕩蕩,她隻能換上原本的衣物,将餘下的幾件衣裳塞進包袱裡。
離開建康以前,沈羨還同長輩吵了一架,與其說吵了一架,不如說是沈羨在認清沈家如今的立場和父親對她言語輕視的态度以後,她自個兒生悶氣。
如今,要啟程回家了。
她知道沈家不會理解她的立場,也明白隻要她還想要扭轉沈氏一族的結局,她和沈家之間的隔閡隻會越拉越大。
她都知道,隻是他們是沈羨的家人。
她留戀且仍然渴望着沈家給予她的所有溫暖。
沈羨看向窗外風景變遷,它們在側窗上的位置不斷往後,而後很快消失在那一方小小的視野裡。
她輕輕呼出一口白氣,接着摸向身側,慢慢抽出那封信。
這兩日有太多事被迫湧進她的腦海裡,擠走了不少東西,她有些忘了那兩封寄出的信裡沈羨對陸衡講了些什麼,如今她不得不靠陸衡的回信以記起。
信紙徐徐展開,被人撫平,發出沙沙響聲。沈羨看着,眉眼不自覺彎起。她好似已經回到建康,站在他面前,同他鬥嘴。
“看到你在信中同我分享你的沿途經曆,我切實感受到了北方的危機四伏,但我相信你能有條不紊地将它們一一解決。”
站着說話不腰疼。
“從信的内容看來,我特意寫信過來對你的提醒有些多餘了。我很高興有沈二小姐這樣聰慧的盟友。”
“我會在台城東宮等待你的歸來。你若能看到這封信,也代表着此行一定很順利,收獲頗豐。”
“對了,那信紙上被你塗成黑蟲的那行字,其上究竟寫了什麼?我很好奇。”
“到了建康,可否說與我聽?”
他以為他們二人的關系熟稔到什麼程度?想得倒是很美。
“大婚那日再見。”
在垂下嘴角,放松面部神情以後,沈羨才發覺她方才的失态。她想那一定是因為陸衡後面那句的自作多情。
沈羨很快恢複平靜,大婚那日,沈羨還要問問,他那差點令她陷入險境的話是有意還是真的無心。
……
馬端自從上了車就變得很安靜,他不好動,隻是默默數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日傍晚貿然闖進沈羨的安車,被沈羨救起後,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天。
雖然他仍十分瘦弱,但總歸不是一開始一副骨架上挂着個人的可怕模樣。
或許是他這個年紀的孩童所共同擁有的特點,沈羨細細端詳着馬端時能清晰看到他的臉頰不再凹陷下去一個大洞,血肉将那裡慢慢填滿,彰顯着身體主人此刻旺盛的生命力。
“小姐,快看我們到了何處?”岚兒看向窗外,臉上有些驚喜。
沈羨順着她的視線往外面看,映入眼簾的是她熟悉的場景。
好似有人一時不慎将桶裡的水灑出來了一些,撒在大地之上變成了稀稀疏疏的斑點,那是一座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旁邊有枯樹相襯,顯得那些房屋沒有那麼孤單。
沈羨的思緒不由得被拉到那些場景——老翁手裡握着瘦骨嶙峋的男孩,男孩在他手裡掙紮;男孩不知跑去何處,老翁往安車那裡爬,求貴人施舍,後面跟着一雙雙沉默的眼睛;不知是誰撿起一旁的大石子同時驚了車夫和馬匹,穿過側窗擦過沈羨的臉頰……
那是男孩的家鄉。
他不用再一個人于這凄涼的地方掙紮了。
沈羨當時隻覺得他是個麻煩,是而她在男孩的再三哀求之下才勉強将他一起帶到了金鄉縣,她想此事結束以後,她總不能帶他回到建康。
但建康不可以,宣城未必不行,還有此處居住的百姓……她有能力将他們一并安置好。
“貴人。”
一旁沉默着玩手指的馬端悶悶出聲,眼裡不知為何盛滿不舍,望向沈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