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進門,小步走向邵覽面前。
“邵統帥,小女子有事要同您商議。”
邵覽一手捧書籍,一手撐頭,沉浸其中。聽見女子聲音,他擡起頭,溫和地朝她笑笑:“坐吧,已經聽說你同其餘二人在山賊的箭雨裡掙紮出來,運氣很好。”
“您的族人救了我,小女子來這裡是為了報恩。”
“哦?”邵覽收回額旁的那隻手,稍稍坐正,但仍然專心地盯着眼前的書簡,“姑娘你有何法子來報恩?說來聽聽。”
“聽聞金鄉縣持續被胡陸縣的山賊騷擾,北邊的胡族也對其虎視眈眈。我說的可不錯?”
邵覽擡眸潦草看她一眼,而後眼神又迅速回到原處:“姑娘倒是懂得挺多。”
高平郡不止這兩個縣,若是沈羨來自其他鄰縣,對此處的情況熟悉也是自然。
“适才我從縣裡人家一路來到您這裡,恰巧撞見許多男人女人聚在一起,圍着不知什麼東西到處跑。”
“好奇心驅使之下,小女子不由得跟上了他們的隊伍。您猜怎麼着?”沈羨故意誇大語氣,擡手捂住張大的嘴巴,“他們竟然正圍着幾隻野鼠跑!”
“小女子觀察着這縣裡的人也并非富貴人家,故而琢磨着,他們難道是想将它們煮了吃?”
這回邵覽都懶得看她,手重新放回頭下:“姑娘好眼力見。是以讓姑娘你剛從箭下逃生便馬不停蹄來找我的原因,就是這個?”
沈羨收回剛才那番誇張的表演,頃刻間便換上了那副與人談判時常用的面孔,她淡淡掃了一眼面前那人手裡的書籍。
“我素來聽聞高平邵氏雖家道中落,但其族人之一邵覽博聞強記,躬耕吟詠,今日所見,果然不錯。”
在縣裡一戶人家安頓下來後,沈羨便倉促趕到此處,還來不及将面上的污垢洗去。于是邵覽的視線自書簡離開看向她時,唯一能清楚洞悉的便是她那雙沉靜的眼眸。
“你知道我。”
沈羨敷衍勾起嘴角,展露一個極淺的笑容:“是。”
“邵統帥出身沒落世家,博覽經籍,見多識廣,應當知道沈家。”
“不過邵統帥畢竟長期同族人避難于此,不認識也是情有可原。那我如今報出太子妃這個名号,你就認識了。”
“那又如何?”邵覽合上書簡,輕蔑的語氣敲打眼前這位少女,“即便你是天子,又如何?”
“皇室以為北方大批流民自發組建軍隊,頻頻打退邊境胡族,自己便可偏安一隅。但他們可曾在面上過問我們一次?可曾派兵支援過我們?可曾為我們提供一分一毫的糧草?”
邵覽擡起頭,高傲更甚:“你今日想法設法裝扮成貧苦百姓來此處見我,也不過是打着我們這支流民軍的主意。可他們都是我的族人,不是你能利用的。”
他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上,話裡毫不退讓。
“你是太子妃還是沈家的人與我無關,我隻知道你一人坐在這裡,我可以對你做任何事情。煩請你最好打消任何令我不滿的念頭。”
男人很高,近乎八尺,他的身軀投下來的陰影幾乎要将沈羨整個人包裹住,想要令她窒息動彈不得。
沈羨深吸一口氣,而後擡頭對上他的滿是寒意的眸:“你不要以為這樣便能讓我知難而退。”
“金鄉縣缺糧,而我有糧。”
“我明白你凡事皆以族人利益為重,不想也不敢拿他們冒險。可金鄉縣與北面胡族壓力之下,你們僅靠捕捉野鼠燕子又能撐到幾時?”
沈羨強扯一個笑容,讓自己的語氣重歸于平靜。
“僅憑你們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他們一個站着,一個坐着,明明從哪裡來看男人都是強勢的那一方,可事實并非如此,少女三言兩語便能輕易挑撥他的情緒。
邵覽強壓下去心中的怒火,顫抖着收回雙臂,跌落回座椅。
他讨厭極了眼前這位少女始終沉靜不起一分波瀾的眼睛。
“說吧,要我怎麼配合。”
“我需要你在城池南面盡快鑿出一個豁口,能容車馬通過即可,越快越好。”
“什麼時候要用?”
“今夜。”
沈羨不喜歡拐彎抹角,在他人面前從不掩飾自己的來意。
但她總能精準拿捏對方的痛點,所以她總是赢。
……
金鄉縣的夜晚很冷。
小屋裡并沒有生火,他們撿來的枯樹枝很少,必須緊着用于炙烤食物。
馬端還是那副羸弱的樣子,但他的精神頭已經好了很多,能同屋裡的孩子一起玩了。這會兒,他正坐在地上,單手搭住膝蓋,左手拿着一根細樹枝,在地上劃出一條條線。
主人家日日打掃屋子,是以樹枝經過的地方并沒有痕迹,隻有他能看見。
小女孩看着年齡比他小,臉上挂着的肉卻比他多。她雙臂抱住膝蓋,頭往右幾乎要伸到男孩跟前。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手裡的樹枝往地上點點:“我叫馬端。”
“你從哪裡來?”
“我從家裡來。”
“你的家在哪裡?”
男孩低頭,樹枝繼續往地上戳,沒說話。
“反正肯定不在這裡,是不是?我可羨慕你們了,你們能出城,我娘總是不許我出城。”女孩撅着嘴巴,“我真想知道,城外都有什麼。”
“其實出了城外也和這裡沒什麼差别,城外沒什麼好的。”
“囡囡,再不吃就要涼啦!”婦女在廚房,身子從門裡探出來,朝女孩喊道。
“哎,知道了,知道了!”
小女孩豎起手中的樹枝,樹枝上挂着肉,拿起來放在嘴裡,撕扯下來一口。
“好吃嗎?”女孩嘴裡嚼着東西,說出來的話不太清晰。
男孩看了看自己手裡那根光秃秃的樹枝,但若是細看,上面其實還殘留了一些肉屑。
“還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