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心跳得很快。
但她必須不能讓自己顯露出分毫的畏懼。
她瞪大眼睛,看着守将站在桌前,抽出一塊白布,搭在劍上,一路滑下去,從劍鋒擦到劍尾。
他好像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連給予她一個眼神都吝啬。
她沒能等下去,開口打斷守将的動作。
“不錯,沈家二小姐沈羨。太子殿下應當事先知會過你,關于我的來意。”
“沒有。”
守将還是沒有正眼看她,搖了搖頭。
“太子殿下從未向我提起你,我不知你來這裡所為何事。”
陸衡還真是處處給她使絆子……
沈羨仰頭,稍稍擡高音量:“北方消息流通不便,但我想石将軍既是陛下派來北邊防備劉榮的人,建康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将軍的眼睛。”
“知道您平素忙于屯兵,我便不扯些旁的,适才将軍見到太子妃不識大體不下跪行禮的這點小事——”
守将如她所料地轉過頭,手上的動作止住,眯起眼睛看她。
沈羨聲音突然放輕,朝他露出笑容,示意他放心。
“也就不追究了。”
沈羨單刀直入,不願意在守将這裡浪費太多時間。
“我要糧倉裡的糧。”
……
要說這石烨還真是忠于皇室。
方才沈羨也看出來了,他不是沒收到太子殿下的書信而毫無準備,而是單單對她身為所謂太子妃的立場有意見。
也是,世家一向不屑與皇室聯姻,守将懷疑她是情理之中。
沈羨隻是拿太子妃的身份壓了壓他,又将她自己的想法往陸衡頭上一通亂按,自己的私心變成太子殿下的苦衷,那守将的态度就當即軟和下來。
不過即便她不這麼做,那石烨也不能拿她怎樣。剛剛若是那把劍徑直豎在沈羨脖頸前,陸衡的反應尚且難料,沈家沖動之下會做些什麼,更令人無法防備。
他不會害太子殿下于不确定的境地之中。
……
陸衡站在大殿門前,命人通傳。
那守在門前的内侍的話裡帶了些遲疑,讪讪笑着:“太子殿下,殿裡頭有人呢,您看……”
陸衡負手而立:“不知公公可否讓本宮知曉?”
那人搓搓手,躲開陸衡向他投來的目光:“這個……”
陸衡饒有興緻地看他原地躊躇,沒有為他解圍。
其實内侍不說他心裡也已經有數,太子殿下已經站在他面前,還能讓他如此舉棋不定的,這台城裡唯有二人。
内侍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環顧四周,神秘地朝他擠擠眼,而後小步朝他靠近,附在他耳旁,手擋住外界的視線。
“是尚書令劉淵大人。”
陸衡聞言,嗤笑一聲,拂袖上前,手攀着門沿,側頭朝向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的内侍。
“公公是服侍父皇的人?”
内侍扶正頭冠,連連點頭稱是,肥肉垂在他臉上不斷顫抖。
陸衡垂眸看他,輕笑一聲,意味不明:“公公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劉家的内侍。”
内侍惶恐至極,當即便要擡頭為自己辯解。
午後金黃的陽光精心雕琢陸衡的輪廓,玄衣之上埋伏的金色絲線在烈陽之下竟化作明黃色的劍影,刺得他雙目幾近失明,他從未感受過這股如此強勢的威壓。
眼睫在少年臉上垂下陰影,遮擋他的神色,讓人琢磨不透,更不敢揣度。
明明正處于寒冬,可内侍背後不時有汗水滑下,浸濕他的衣物。
“太子殿下……”
但門口的少年沒再置會,他雙手撐開殿門,毫不遲疑。殿門前,隻剩内侍一人沉默地跪在那處。
皇帝陸豫坐在龍椅之上,劉淵站在他的對面。聽到外面的聲音,二人雙雙轉過頭來。
陸豫看向他,神色略微軟了幾分,微微彎起嘴角。
劉淵弓腰,慢慢轉過身來,擡高了頭上的三梁進賢冠。
他與陸衡投來的視線撞上,眼中不起一絲波瀾。
……
沈羨快步回到客棧,岚兒聽見聲音便向她迎來:“小姐回來了,奴婢已經遣人送飯上來,還熱着呢。”
沈羨脫下鬥篷,将其挂在架子上,嘴上的功夫也沒停下:“昨日我讓車夫提前停下來已經耽擱了不少功夫,為的是讓馬端的狀态好一些,順便問他是如何跑到我們安車上的。”
“如今我在昌邑的事辦好了,也就不必再慢悠悠等下去了。”
她轉身走向銅盆淨手,馬上走到食案前。
…
一個時辰後,沈羨換上布衣,套上紙襖,來到床前。
一日的時間不能讓一個經受長久饑餓的人不再消瘦,但沈羨能夠看見,男孩的眼睛裡已經不再蒙着一層沙塵,逐漸透亮起來。
“我們要去其他地方辦事。你且一人住在這裡,幾天以後我們就能回來。”
“那我呢?貴人,為什麼不帶着我?”男孩有些委屈。
沈羨語氣平靜:“我已經拜托客棧的夥計看管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