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又何嘗不心疼那些無法維持生計的人，方才狠下心離開又何嘗沒有負罪感。

隻是重來一世，便算是多活了幾十年。無論如何，她不會時刻都是那個直率活潑的沈羨。

“無事。”沈羨安撫丫鬟緊張的情緒，“我說這些話也不是為了敲打你，我也有恻隐之心。”

“如果回程時還能經過這裡，我會想辦法安置他們。”

剛才來不及仔細數那裡有多少受饑餓折磨的人，但看沿路房屋稀疏，總也不會太多。

她到底是沈家小姐，自己在家鄉宣城分到了不少田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将他們安置到那裡，總可以維持生計。

……

太陽拖着殘焰慢慢往地面下方走，安車繼續往前跑。

沈羨身子靠後，雙手抱臂，眼皮于無意識中漸漸阖上，隻留下一條小縫。

“砰砰，砰砰。”

誰在敲車門？

馬車又停下來，沈羨登時驚醒，大氣不敢出，等着外頭的反應。

這裡靜得很，似乎空間裡隻剩下她和門外人的呼吸聲。那門外人也極有耐心，沒發出聲音，沉默着同車内拉鋸。

此刻天還沒全黑下來，若是強盜，倒也不至于在白日如此明目張膽。她也記得，未到北方邊境，這裡還不至于亂成這樣。

她暗暗下定決心，摩挲着短劍之上镌刻的花紋，起身慢慢握住車帷，而後猛地拉開。

“唰”的一聲，外面的情境一覽無遺。

卻沒有什麼意料之中的可怕事物。沈羨低下頭，看着午後那個老人手裡孱弱的男孩。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擱在男孩鼻子旁，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息輕輕撓了撓她的手指。

一個男孩而已，總還能救得起。

沈羨懷裡的男孩輕得讓她以為在捧着一團棉花，他的骨架戳着沈羨的身體，硌得人有些不适。

她将其輕輕放在車座一側，拆開從丫鬟那裡拿來的包袱，取出對男孩而言十分寬大的布衣、紙襖，将其套在身上。

男孩身上隻着粗布衣，許是被什麼東西勾到過，小小一件布衣上還布滿破洞，下端被削成一條一條。與其說是布衣，倒不如說是幾條幾塊布裹在一處。

沈羨伸手接過水，扒開男孩的嘴，一點一點往裡面灌。水經過的地方不再那麼幹燥，而顯出其本身的蒼白唇色來。

馬車搖晃，如今車上除了沈羨和丫鬟，還多了個似在沉睡的男孩。

沈羨此時應當望向窗外的景色猜測接下來她會在高平郡遇見什麼、胡陸縣究竟有什麼問題、當如何向昌平縣守将要糧，如何為金鄉縣統帥邵覽解決危機，讓他能為己所用……

但，她的眼睛總忍不住往男孩身上瞟去。

男孩看起來與她弟弟沈延年歲相仿，可他們身上相似的唯獨隻那副骨架，男孩比沈延小了不止一圈。

沈羨記得，沈延六七歲時就有男孩這麼高了，沈羨還總是嫌棄他矮了一些，說他扔到孩子堆裡，真真是挑着燈籠轉了多少圈都找不到的存在。

男孩生活在這裡，他經曆了什麼？他可有親人還在這世上，怎麼沒在他身旁？當時老翁又為什麼要抓住他？

沈羨心裡做了一些猜測，但還是想等他醒來問問他。

如果，她的一點幫助真的能讓這個如此虛弱的男孩醒來。

“去同車夫說一聲，今日早些歇下，不必趕路了，在前方的一處小鎮停下即可。”

“幫我打聽打聽那裡可有郎中，再多買些糧食和水。”

岚兒看了看一旁的男孩，眼裡湧上一些疼惜：“是，奴婢一定為小姐辦妥。”

……

屋子陳設不算新，燭焰在四角裡默默跳躍。沈羨坐在案邊，小口小口地啜茶。床鋪上的男孩和立于一旁的丫鬟都隐沒于陰影中。

下車前沈羨特意問過車夫，如今離昌平不算遠，大約二百裡路。沈羨估摸着，隻消再趕上一日便能到昌邑。

她知陸衡信不過她，否則那日在豐樂樓也不會答應的如此爽快。

她們二人一個生于皇室，一個生于世家，天生立場對立。若是換做她，這樣一個找上門來，她也不會就這樣輕易交付信任。

不過他還是疑心重了些。

就算她對陸衡說的那些話并非真心實意，她果真隻是沈家送上門來談聽消息的一枚棋子，就算那個聖旨也在沈家算計之中。

可她實在沒有理由。他明明知曉世家的反應，明明知道這麼做連沈家都無法領會，卻還是不肯信她。

沈羨不喜歡這種付出一定信任卻得不到真心對待的感覺，此番若是能查清胡陸縣這個隐患、收攏邵覽一衆人并能平安歸來，她一定會找陸衡好好聊聊。

她擡起頭，決定先做好眼下的事。

“前兩天吩咐你打聽的事可有眉目了？”

“奴婢問了許多從北方一路逃下來的流民，隻知道高平郡唯獨昌邑縣較為安定，說是那裡有幾處糧倉，也不缺當地大戶救濟。”

“奴婢沒有找到小姐所說的自胡陸縣而來的流民，隻有一位鄰縣的老妪提到胡陸縣時好像知道些什麼，磕磕絆絆許久也隻說出幾個字。”

“她都說了些什麼？”

“她說。”岚兒咽下口水，腦海裡浮現出老妪恐懼的神色，“那裡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