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哪裡?”
“客棧。”
安車轉了個方向,又慢慢走起來。
“今日這般傷心,是你的家人惹你惱了?”
沈羨無法控制地陷入今日的回憶,早就平複下來的心又泛上一股酸澀,她打開手裡的袋子,試圖用美食平複心情。
“是啊,你應當知道為什麼。”
“今日聖旨下來,沈家人覺得你背叛了世家,站到了皇室這邊?”
“不,他們沒有說什麼,甚至沒跟我提及我此番貿然行事給沈家帶來的風險,隻是讓我今後自己的路自己走。”
陸衡眉間微微皺起:“既是如此,想必他們平時對你很好了,你當感到欣慰才是。”
陸衡能輕易比較出來,她的家人應當很寵愛她。
沒等到陸衡話音落下,沈羨便搶着回答:“是因為他們不信我!”
而後陸衡看着少女狠狠咬下一口桂花糖蒸酥,抽抽啼啼地講:“我警告他們一定要遠離蘇家,可是他們不聽。我今年十六了,早已經及笄了,他們還是把我當成小孩一樣糊弄着我。”
“可我隻是不想他們一個個倒在我面前。”
“我明白的,我明白遲早會面對這樣的情況,隻是真正到這個時候,還是會難過啊……”
陸衡聽着,不知不覺便與眼前這人共情起來,他好像也想到了什麼人:“我也很在意那些對我而言重要的人,或許比你更在意。”
“但我對他們而言似乎算不上重要的人。”
是不是他不顯露出這些情緒,才能讓他看起來不那麼可笑?
陸衡等着另一個人的回答,然而看見那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手伸進袋子裡又拿出一塊糕點。
陸衡突然覺得他在同一片空氣說話。
剩下的時間裡陸衡沒出聲,默默聽着她一邊咬着手裡的糕點一邊哭訴,發洩完自己所有的情緒。
安車早就停了下來,堵在客棧門口,等到她哭累了,陸衡才輕輕開口:“沈羨,到了。”
……
陸衡本以為她适才在豐樂樓這麼清醒,應當是沒喝多少酒。
若非此刻這人正呆在原地,愣愣地一邊往嘴裡塞最後一塊糕點,一邊問自己她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也難以看出來她醉了。
她喝酒後的樣子與平日無異,隻是記性差點。
可能還更傻氣一些。
陸衡托人看着她,讓她不要出事,這才走出客棧,回到豐樂樓。
“陸公子,回來了。”
陸衡點頭稱是,在他旁邊坐下。
此人身着藍衣,正是太子侍中許牧。
……
台城門外,朱雀橋旁,小巷内,劉家,正廳。
劉榮與其弟劉淵一同坐在主位,其下坐兩人。
劉榮端起一旁的茶盞,剛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将它盡數咳出來,他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
“我老了,這身體也是大不如前啊。”
下面一人聽完這話便換上了一副恭維的笑臉,眼睛幾乎要眯成一條縫:“這是如何說起?大将軍老當益壯,隻要大将軍想,仍可大有一番作為。”
“呵。”劉榮嗤笑一聲,“但願像你說的那樣。”
他咽下口水,試圖濕潤本幹燥疼痛的喉嚨:“人道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啊。”
“陸豫下了聖旨,為太子與沈家沈羨賜婚,你們有什麼看法?”
一旁的劉淵開口說道:“臘月那日,有人目睹太子的安車來到沈家門口。太子與沈家小姐舉止親密。”
“我以為此等親密舉動,太子與沈家小姐應當是暗地裡生了情意,故而太子向陛下求了這道聖旨。”
劉榮仍閉着眼,嘴往一邊斜,鼻子往外出氣:“太子可比他老子聰明多了。”
“情意?”
“蘇家前腳向沈家小姐提親,後腳這沈家小姐便與太子生了情意?”
“蘇家公子不是與這小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麼?”
劉淵恭敬垂着頭,等着劉榮再開口。
“沈家除了那沈羨的父親,不是還有她那個亡故了的叔父嗎?”
“他早知我有反心,且蘇家蘇弘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不難想到蘇家應當站在我們這邊。”
劉榮說到最後,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那茶盞搖搖晃晃:“沈家拒了蘇家婚事,又轉頭找上太子,這便是公然與我們,與世家作對了!”
他說得太多了,是以不得不彎下身子,捂住胸口。
“咳咳——”
劉淵順着劉榮的背:“兄長莫急。”
劉榮擺手,示意他不必。喘了幾聲,又往後靠到椅子上。
“陸豫擅自将湘州刺史換成他小兒子陸承就算了,竟然還派親信出鎮北方,募兵防備于我!”
“他想加強皇權,世家讓步的還不夠多麼?他竟如此沒分寸,将我們逼到這個份上!”
“不知陸豫給沈家灌什麼迷魂湯了,沈家竟能蠢到去投靠皇帝!”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長年在外征戰,即便是手心也長滿了繭,他伸手輕撫自己的嗓子,休息片刻,再說話時,聲音放得很輕。
“我等不及了。”
“提前開始準備吧。”
……
劉淵與一人一同走向連廊,那人比劉淵年輕些,看起來不到而立。他方才在正廳上一言不發,如今忍不住氣憤開口。
“叔父,你就坐視不管了?大哥做的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如此劉家人皆會被寫入史書,遺臭萬年啊!”
“不得無禮。”
“還在意什麼禮節!”年輕人氣憤指着正廳的方向,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劉淵,“叔父難道不在意劉家的名聲了嗎!”
“他有兵,我們拿什麼勸止?何況,我不覺得他哪裡做得不妥。”
劉淵停下腳步,看向面前那人,說出來的話明明不含一絲情緒波動,卻無端讓人遍體生寒:“你明白嗎?”
“我在意的是劉家的利益。”
劉淵放任風雨在他臉上勾勒出道道溝壑,可雙眼始終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