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夏思索後,怒火消了些。
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之前和他待在一塊總感覺暗處有人盯着似的,那除了是一些保镖還能是什麼。
這倒是正常的,剛認識,他這樣的人的确不該随便向普通人暴露真實身份。而正是因為她理解這情況,更感到一種無奈,她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這隻是露水般短暫的暧昧。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也不是她理想中的人。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裡沒了明顯情緒:“那麼,加西亞先生,關于你的家庭背景,你大概也是不願意跟我聊的吧。”
舒夏想弄明白他背後是哪個家族。
盧納是個隻有幾百萬人的環礁群島小國,高産階層都是那些有名的家族,有線索供了解的話,并不是一點都不能探聽到風聲。
本地每個古老家族都有龐大族群分支,姓氏就那麼些,比如馬丁内斯、德爾裡奧等等。馬丁内斯在國内算是在主流道路上從商起來的高産階層,家族裡還出了現任總統馬丁内斯;德爾裡奧則神秘多了,民間傳什麼奇聞異事的都有;至于别的家族,也是各有各的發家曆史……
路西奧隻簡答一句:“我跟家裡關系不太好。”
舒夏知道他不願意說了。
她疏離地笑笑:“出于曆史原因,這裡階層固化有多嚴重,你很清楚。本地聚集不少靠礦石、石油自然資源發家的富豪,都是真金白銀的富豪,他們的孩子打從出生起就不被允許與别的階級往來,隻能跟圈内人結識、深交,你很清楚自己的命運,為什麼耽誤别人?”
路西奧對此毫不避諱。
他承認道:“坦白說,是這樣。甚至實際情況還要複雜得多。”
舒夏正要接話,他又說:“但我想知道,這世上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控?”
說這話時,他的視線不自覺落下,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那飽滿潤澤的紅唇上。
空氣變得幹澀而緊繃起來。
對視間,舒夏不自在地僵坐在原位,脫口而出:“……如果你隻是想随意收集消遣玩物,那我要告訴你,你打錯主意了。”
闊少隻是一時興起逢場作戲。
她卻可笑地設想了更多的事。
“你怎麼确定我是找消遣?”
“這還用說嗎?”
路西奧停頓了幾秒。
“那麼,這場消遣,可能比我預判得更認真一點。”
認真,一點。
舒夏安靜地看着他。
通常,一個人長相出衆的重點是輪廓清晰,打從第一次見到這人她就意識到了,五官清楚是多麼好的先天條件,明确才足以抓人目光,以至于她此時還有迷失在那雙透亮瞳仁中的風險。
沉默之後。
她緩緩起身,又露出了微笑:“好吧,加西亞先生,我明白了。”
夜間起了大風,海上風起浪湧,郵輪的平衡翼不能對頂層起完全的穩定效果,微微搖晃,她扶住了欄杆。
船還在公海邊緣徘徊、迂回,似乎在找來時的那座島。
路西奧觀察着她的神色:“現在還是不高興?”
“沒有,”她維持着笑容,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隻是今晚我受到的沖擊不小,需要一些時間緩緩。等我們改天見面再接着談這件事,好嗎?”
在每一個社交場合,舒夏都是這樣委婉應對人的。
而她心裡實際想的是,路西奧,我們似乎就隻能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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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上了碼頭,宴會上喝過酒的路西奧叫上司機送她回去。
港口出發不過幾分鐘路程。
氣氛就像以往任何一次搭車的夜晚一樣,沒多大變化,兩人坐在後座不發一言。
下車時,舒夏照例放上那二十美金,客氣道别。
路西奧盯着她流暢、客套的動作,看向車窗外的她。
他的語氣有些不确定。
“明晚還能再送你嗎?”
舒夏熟稔僞裝出一副輕松尋常的樣子:“我明晚不一定加班。何況,知道真相後還讓豪車車主送我回家,二十美元怎麼付得出手呢?”
酸話模式一旦開啟好像就很難暫停。
隔了車窗,路西奧沉默地看着暗紅色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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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一盞喇叭型銅座台燈被按滅了。人還睜着眼,躺在床上看窗外明朗的星空。
夜風吹得雜志唰唰翻頁。
舒夏翻了個身。
她發現比事實更糟糕的是,自己其實有一點點認真了。
明明隻是小暧昧,是郁熱煩懑生活裡的一點豔遇小樂趣——
起初就像她在熱鬧的跳蚤集市意外淘到一把精美軍.刀,令人驚喜的玩物,她帶回家,一次次地細看把玩,漸漸對這東西着迷了。原來這其實是一件神秘的古董,做工精緻超乎她想象,當初僅用二十美金就買到它實在是不現實。這屬于不靠譜的撿漏,是她做的一個夢,她得把刀扔掉才能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