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夏轉身就走。
路西奧對身邊賓客記者們簡單打發幾句,脫離了熱鬧中心。
那暗紅色裙裾移動得很快,在夜海背景裡,如海面一躍閃現的海豚,輕巧踏上樓梯,敏捷往上一層甲闆去。
她扶着白色欄杆,穿着高跟鞋走得噔噔響。
路西奧停下腳步。
他轉過臉,擡手,摁下了旁邊的電梯開關。
電梯門再打開時,迎面來的舒夏稍不注意,差點就撞向一個人。
一看見那張臉,她便往後靠,背脊卻抵住拐角的欄杆。
高層廊道刮着大風,紅裙往一側刮起,連同披散到腰間的長卷發也在飛揚,隐隐動搖着什麼。
“抱歉——”
她先聽到的是這樣一句話。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到了最糟糕的情況,舒夏都不會當面對人黑臉,也不會輕易把柔和的聲線變得尖細。
此刻,她站定,也是緩緩地、熟練地扯出了習慣性的微笑,嘴角弧度、眼角弧度趨于完美:“真巧,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加西亞先生。”
路西奧盯緊她神色的變化。
附近有海員正在搬運東西,來來回回地忙碌,發出細微噪音。
他看了看電梯:“我們能找地方坐下來談談嗎?”
在舒夏試圖找措辭來拒絕時,他直接說:“因為不希望你對我有不必要的誤會。”
“我的态度重要嗎?”
“很重要。”
那目光如細密的漁網,而舒夏卻想即刻逃離這片海。
她隻想逃避。
沉默片刻,她轉開臉,看着下面熱鬧的宴會人群。
她不看他,在冷鹹的海風中,意味深長道:“這艘船真是有一個好名字,天堂鳥号。天堂鳥是盧納的國花,象征自由,是不是意味着在這艘船上相會的人都可以好聚好散、各自體面呢?”
說完,她盯着那綠色的眼眸又看了片刻,就要走掉。
路西奧伸手攔她,她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随她退了兩步,阻止沒有用,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觸覺酥麻那一下,舒夏停了。
黑色西服近得遮擋視野,寬闊的胸膛像一面牆。
在這手臂試圖抽離時,路西奧低頭說:“隻占用你一點時間。”
舒夏蹙起眉,擡眸看他。
電梯開了,又關上,直往頂層甲闆升去。
兩分鐘後,舒夏坐在了高層觀景露台上。船舷外,遙遠的雅咖陌老城在天際盡頭閃着金色的光,朦胧成團,像夜間散發着柔光的珍珠,點亮虛幻的夢境。
她習慣性地先撿起話題。
“加西亞先生,既然這艘船都能是你的,那綠石島……也是你的吧?”她故作語調輕松,“從來都沒有什麼老闆上司,對不對?你是不是有裝窮小癖好?還是說你喜歡惡作劇捉弄人?或者……”
路西奧不得不打斷她亂七八糟的猜測:“猜了這麼多,為什麼沒想過那種原因?”
舒夏看着他。
他說:“擔心影響什麼。”
她冷淡地笑一下:“這樣的富豪也會有擔心的事?富人先生可千萬要把眼界放寬點呀!在基尼系數5.1的盧納國,貧富差距如此之大,數量最少的那小部分富人占據了絕大部分資源,先生,你就是屬于那一階層的人,這沒錯吧?而你卻在私下跟我玩司機扮演,可真奇怪。”
路西奧知道她健談、善溝通,卻不知道這類性格的反面是擅長譏諷。
現在他觸發舒夏這一面了。
大段酸話沖擊而來,聲音仍然甜,就像仙人球上開出的被刺環繞的花。
“你想了解更詳細的嗎?”
“不需要,先生。一個普通人可沒必要了解那麼多與自己無關的東西。”
路西奧看着她,語氣輕而緩,試着說:“或許了解後就會有關了?”
“你想聽到什麼樣的回答呢?尊敬的、富有的加西亞先生。”舒夏微笑,“叫我為錢跟一個裝滿秘密的富人往來,知道不會有結果還要把暧昧玩下去?隐瞞身份一定很有趣吧?捉弄對你有興趣的人,看她知道真相時吃驚的樣子或許很好玩?我懂,富人們随便跟一個女性暧昧,既不需要想象未來,也不用考慮明天……”
路西奧并不抗拒這個過程,他甚至正願意看她一步步洩露少見的情緒。
“把你的不滿都說出來吧。”
舒夏暗暗咬牙笑着:“該說點什麼的是你吧?是不是該講講你對我隐瞞身份的原因呢?”
路西奧移開視線,直視前方的夜海。
郵輪還在航行,在公海的邊緣迂回,璀璨煙火如星星落滿海面。
“抱歉,我們剛認識那晚,在車上談話可以得知你對我‘這類人’的看法,那時候我不想立刻暴露對自己不利的方面。”
“不利什麼?”
路西奧安靜地看着她。
舒夏倉促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繼續看着黑暗夜幕說:“從小到大,我習慣了被家裡人隐藏身份。我身邊的人也都是這樣,活着就要時刻對環境懷有警惕。”
“所以你像提防别人那樣提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