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斐言聽着那些刻薄的話,漸漸就沒有痛感了。他像是被一把冰錐刺穿了心肺,身體逐漸失溫,無法思考,大腦的自保機制讓他喪失知覺,卻不能讓他遺忘。
他低下頭,淡笑着開口:“沈總,您放心,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總得有人站出來為公司負責。我明白您的意思,不會讓您太為難。”
手機另一頭,沈燮安沒有說話。
“這是我為環耀影視做的最後一件事,我會做到不留痕迹。可是沈燮安,我也不欠你什麼。”
沈燮安依舊隻是沉默。
紀斐言沒有等他的回應,挂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裡一切有關沈燮安的信息都清除。他一向懂事,不會留着對環耀影視不利的證據。
他擡起頭,緩緩走到了欄杆邊上。
凜冽的風如刀割一般吹在他身上,他卻已經不覺得冷。
這裡很高,距離懸挂在夜空的銀河很近,低頭便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鱗次栉比的高樓連成一片溫柔的星海,容納着形形色色的人,還有那些璀璨瑰麗的夢想。
卻唯獨容不下他了。
這天晚上,紀斐言在大廈樓頂站了很久。
淩晨三點十一分,他從十七層的高樓露台墜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
2024年2月17日,北雲市第一人民醫院,急救室。
“立刻進行心肺複蘇。”
“病人血壓偏高,需要輸液。”
耳邊充斥着嘈雜的聲音,不斷刺激着紀斐言的耳膜,在大腦中生成混亂詭谲的景象。
是誰……
誰在說話……
身體沉重得像是陷入了沼澤,腰間卻被綁上粗重的繩索,有人拼了命地想将他往岸上拉。
他無法拒絕。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每一秒都漫長得像煎熬。
五秒鐘。
一分鐘。
三分鐘……
“病人恢複心跳了!”
“啪”的一聲,急救室的燈光熄滅。
伴随着胸口一陣錐心的疼痛,紀斐言猛地睜開了眼睛。
天花闆刺眼的慘白闖進視線,濃郁的消毒藥水味撲面而來。
“他醒了!”
紀斐言幹澀的嘴唇輕啟,艱難地呼吸着,肌肉強烈的酸痛感讓他有一種死過無數次的錯覺。
刹那間,記憶如同爆炸一般湧入他的腦海。
鋪天蓋地的輿論謾罵,沈燮安冷漠絕情的聲音,身體失重的恐懼感,還有最後墜地時頭骨碎裂的劇痛……
紀斐言猛地從床上坐起。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占據了他的全身。
他……沒有死嗎?
從十七層的高樓墜落,卻還活着……
怎麼可能?
如果他還沒有死,那麼現在的輿論新聞——
紀斐言本能地想找自己的手機,側過頭的一刹,卻無意間留意到病房牆上的電子日曆。
紅色的數字散發着刺眼的光芒,讓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2024年2月17日。
是四年前。
紀斐言心髒突然間跳得很快。
這個時間,這個時間……
紀懷星還沒有死。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有關四年前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他在練習表演時意外從高處摔落,被緊急送醫,而紀懷星在來醫院探望他的路上不幸遭遇車禍,搶救無效去世,成為震驚影壇的重磅新聞。
此後的四年裡,他的每一天都活在紀懷星死亡的陰影下,他是沈燮安心裡紀懷星劣質的替代品,也是粉絲眼裡緻使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沒有人不恨他。
2月17日。這是他和紀懷星約定好來探望他的日子,距離他們見面隻剩下不到半小時。
現在,他還來得及阻止一切發生……
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紀斐言側過頭,看見放在床頭上的手機,伸手拿過,卻發現屏幕被摔碎了,根本就無法開機。
懸着的心一點一點下沉。
時間緊迫,他再也顧不上别的,翻開被子跳下床,二話不說就要離開病房。
“這位病人,您還不能出院……”醫生焦急的聲音追着他的腳步,消失在電梯門關上的刹那間。
成片的烏雲堆積在一起,天空灰蒙一片,細密的小雨在潮濕的地面上打着圈,天氣十分悶熱。
位于市中心的醫院,人流量很大,每天門前都車來車往。
盡管對上輩子的紀斐言來說,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他卻永遠對那一天記憶猶新。
人行道兩側的紅綠燈由紅轉綠,他遠遠看見了對面正準備過馬路的紀懷星。
和即将從電影學院畢業的他不同,紀懷星是家喻戶曉的巨星,出入公衆場合總會裝扮得低調一些,哪怕二月底的北雲市已經開始升溫,紀懷星卻依舊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黑色的墨鏡更是讓紀斐言一眼就認出了他。
“小叔叔!”看見左側急速行駛而來的銀色轎車,紀斐言的心髒陡然間收緊,用盡全身力氣朝着人行道跑去。
人群中的紀懷星似乎聽見了他的聲音,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去,步子有一瞬間的遲疑。
銀色轎車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眼看着即将闖過人行道,紀斐言朝着紀懷星所在方向急速奔去。
“嘀——”
銀色的轎車猛然間刹住車,伴随着司機惡毒的咒罵,紀斐言抱着紀懷星重重摔在地上,在雨水中滾了個來回,蹭破的傷口瞬間滲出鮮紅的血液,浸染了潮濕的地面,如妖冶的花朵一般在水中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