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瓦倫簡直感到痛心疾首——盡管他留住了最後的良心。十分鐘前,他還勝券在握,信誓旦旦,誇下海口,而現在卻隻好淪落到侍從無情的嘲笑之中。
瓦倫深沉地撐着下巴,心想人性果然深不可測。
“我早就說過,瓦倫。”法羅與他的主人并肩走在赫米埃身後——他們此刻正在衛兵的帶領下進入城堡,“處在長久的隐瞞與欺騙之中還發現不了一絲端倪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呢。”
瓦倫似笑非笑地看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誕生也不能被算作出生。
“那麼,接下來得認真點兒哄騙他了。”
法羅被腦海中突然浮現的聲音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是魔王使用了傳音魔法,于是轉頭故作兇狠地瞪着這人:“嘿,我勸你還是小心點。誰也不知道阿爾瓦弗勒和這家夥是什麼關系——萬一,我是說萬一,就有那麼一種可能……”
他的态度漸漸小心起來,虛拟的語氣變得謹慎。
假使赫米埃·佩爾曼身上仍然存在阿爾瓦弗勒的魔力殘留,他們的對話就有極大的可能被全數聽見。
這并不是不可能。二者的魔力同樣強大,并且曾經産生過聯結——傳聲魔法的作用範圍正是建立在魔法聯結橋梁之上的。
如果水晶球也能看見過去,瓦利菲斯一定會對着那裡面曾經堅持要與哥哥聯結傳聲魔法,以便偷取家中糖果的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然後隔着水晶球狠狠抽那個貪吃的小東西一巴掌。
這時潛在危險分子扭過頭看着他。
赫米埃·佩爾曼銀白的長發被高高束在頭頂,随着他走動的節奏輕輕掃起一陣風:“……夫人,請稍稍快些。”
瓦倫假笑着挽住了他提供的臂彎。這位惡毒而缺少良心的魔王正身着一條墜滿蝴蝶結的、誇張蓬起的裙子;長黑發盤成大發髻,昂貴的深紫色魔晶發夾永遠不嫌多;渾身上下墜滿五彩斑斓亮晶晶——這些家夥難得地同時認為,華麗而誇張的打扮有助于彰顯身份的高貴。
劉海兒有些遮住了視線。瓦倫眼眸低垂作優雅狀,将它輕輕别在耳後,青眼珠看上去通透得像春天的湖水。
然而不幸沉底的是他深深的怨念:“法羅。”
法羅假裝自己沒有聽見,也沒有在偷笑。
“……我清楚你聽着。”瓦倫矜持地拎起裙擺上樓,“你是一個叛徒。你為什麼要贊同佩爾曼的意見?别想忽悠我,我命令你回答。”
法羅不再裝傻,卻仍然沒有回答。他已然無話可說:當一件長得與用了十年的抹窗戶破布一模一樣的土黃色衣服跟蝴蝶結芋泥塗飾大蛋糕擺在一起,他的心不允許他選擇抹布——雖然他的心同時也告訴他,這兩樣東西醜陋得半斤八兩。
繞過三扇門,再轉過五個彎,映入他們視野的是一處昏暗的房間,看上去相當空曠而陳舊,裡面隻站立着一位胡須斑白的老人。
這是一個貧窮的場景,而這是一座華貴的城堡。
貴族從不如此怠慢客人。
因此,按照一般言情小說的發展,他們的目的地仍未可知。
衛兵停在房門口,示意客人們進去,随後彎腰輕輕帶上了門。
嘎吱嘎吱。
一時之間沒有人講話。瓦倫甚至停止了與法羅的鬥嘴,一心盯着赫米埃的胳膊,好像那是什麼絕世的魔道具。
這時老人默不作聲地轉過身去。
一步,兩步,三步。然後他蹲下,用右手第二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地磚。
一,二,三……
因為光線微弱,赫米埃眯起眼睛。很簡單的動作,但他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緊要關頭,瓦倫卻突然往前踉跄了一下,似乎是高跟鞋使其崴了腳。于是赫米埃下意識扯住他的未婚妻,以至于他暫停了思考。
而受到勇者如此善良對待的未婚妻卻就着前傾的動作,順勢而為迅速瞄了一眼裙擺上一個蝴蝶結中央的懷表。
三點十分。
“小心點,”他聽見赫米埃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一個相當淡定的聲音,就像是在詢問今天的晚飯,“親愛的。”
瓦倫随便調笑着應付過去,在赫米埃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皺起了眉頭。
很快老人腳下就出現了一道暗門。瓦倫看他捂住嘴一邊帶路,一邊劇烈咳嗽,心想這不應該。
這趟旅行恐怕并不全在他掌控之中。
魔王開始懷疑。
順着暗道一路向下,才是曼克家族真正的待客之處。赫米埃新奇地打量着周遭他從未見過的輝煌而奇妙的事物——寶劍,金家徽,銀圖騰,長毛野獸制成的挂毯,精緻卻搖曳不定的燭台。然而很快就看膩了,覺得似乎也不過如此。
瓦倫對這種現象有着獨到的見解:“親愛的,我想你還是喜歡它們最淳樸本真的樣子。”
赫米埃有些迷茫。
“或許吧。”他們低聲交流着,直到一個突兀的聲音插入其間。
“看來您與您未婚妻的關系相當好啊,”來人笑意盈盈,半靠在壁爐旁,容貌俊美,藍長發飄過白領巾,一望而知是位貴族——也許就是曼克家的某位家庭成員,“訂婚快樂,佩爾曼老爺?”
這個人瓦倫是認識的。
但鑒于他此刻的身份不僅虛假,而且微妙,魔王選擇默不作聲。
“多謝你的祝福,”赫米埃看着那人的眼睛,聲音平緩。
“烏珀·曼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