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從花朵中拔出一朵紅玫瑰,下意識在他碰到花梗的前一刻用魔力去除了那上面的刺。
赫米埃愣愣看着光滑的玫瑰莖,沒有如瓦倫預料中一般将它遞向他,而是輕輕地放在地毯上,又拔出一枝黑玫瑰,這回他搶在瓦倫之前就将刺拔了下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注意到你有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
刺被折斷的聲音的聲音像是落在他的心裡,清脆而帶着一絲眷戀的藕斷絲連。
瓦倫笑着戳了戳那朵花:“我注意到你也有——雖然是漂亮的短發。”
“我沒有了。”赫米埃惋惜似地歎了口氣,把一朵金色月季放到一邊,撩了撩垂到眼睛的紫色卷發,“它的花瓣很柔軟,顔色也與你相似。”
接下來是一把勿忘我,藍色的花朵撒在酒紅的地毯上,不遠處雛菊與紫羅蘭交相輝映,有種突兀的美麗。
赫米埃把地上的花朵攏在手掌中,随即将它們折斷,按照挑出來的順序往瓦倫的頭上插:“賣花的姑娘給了我一束百合。但是我覺得它不适合你。”
瓦倫感受着花瓣擦過耳朵時輕飄飄的觸感,有些像是羽毛,又比羽毛厚重:“為什麼不呢?”
是覺得魔王不應該用純潔的顔色來形容嗎?
“你不像百合花,”赫米埃插完了所有的花,身子向後仰了仰,來回欣賞他的傑作,“你有豐富的顔色。”
瓦倫撫摸着頭發上那些漂亮的小東西,感到心情變得和它們一樣美好,雖然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此刻的形象恐怕并不那麼賞心悅目:“紫羅蘭呢?”
等等。他依稀記得自己表達過對這種發色的喜愛。
赫米埃張了張嘴,卻被他制止了:“我知道了。”
赫米埃那麼端詳着他,突如其來地想起烈日下萎靡的少女和一個令他思考了一下午的問題,于是他站了起來:“瓦利菲斯。”
這語氣莫名有些嚴肅,瓦倫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看着他向日葵色的眼瞳:“怎麼了?”
“你喜歡我嗎?”
就像是詢問今天的午飯一樣平凡,然而瓦倫實在是答不上來:“……為什麼問這個?”
他本應該笑着否定,給出對方心知肚明的答案,或者編織一句悅耳的甜言蜜語,鞏固自己輕浮的形象,可是就算是今天的午飯,他也隻能依賴命運替他作出決定。
“不相愛的人不應該結婚嗎?”
少女的悲傷曆曆在目,他試圖從一汪湛藍中尋求一個答案。
“我不知道。隻能說,這是命運做出的決定。”
也許還可以加上不菲的聘禮。
“好吧。”
那就沒問題了,既然是命運。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坐在地上的人開了口:“對不起。”
“為什麼?”
“我剝奪了你愛上他人的權利。但實話講,我并不愛你。”
赫米埃想,這再正常不過了,有什麼抱歉的必要呢?他們不過隻是打了一個照面——并且他還毀掉了人家的一整個魔王城。
這實在是沒有喜歡的理由。
“沒關系。我也不愛你,但我雖然不愛你,卻也并沒有喜歡别人。”
很平靜,好像這件事理所當然得無可指摘。
與魔王訂婚這件事并不痛苦,甚至可以說是無關緊要,對他并沒有多大的影響。
“你理解嗎?”瓦倫鬼使神差地勾起他的一縷頭發,将它編成一個毛躁的小辮兒,“如果有那麼一天……你會怨恨我的。”
“怨恨你的人不少。”赫米埃看着頭發扭在一起的軌迹,不假思索道。
“怎麼這樣說話呢,”瓦倫笑了笑,“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這個發型一直保持到他們重新開始旅途。
“我說,”法羅騎在馬上,有氣無力地扯了扯缰繩,“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大晚上出發?”
“你難道不覺得夜晚旅遊很浪漫嗎?”瓦倫揮了揮手,馬車頂變成一片透明,散落的星星和不規則的雲朵被收在他的掌心。
“我覺得。”赫米埃很驚奇地仰頭看天,“魔法真好用。”
瓦倫很得意地眨了眨眼:“對吧?!”
“你總是用它們幹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法羅很不屑,“得意得跟誰沒有似的。”
“我沒有。”
“……”
佩爾曼實在是一個很擅長說話的人。
空氣都為他沉默。
而赫米埃對沉默感到迷茫,“魔法很常見嗎?”
他知道的魔道具倒挺多的,哪怕是他出生的那個地方也并不稀罕。
“哦……”法羅抱歉地笑了笑,“看在哪裡吧。”
“?”
瓦倫想,他簡直就像是最理想的人類,對魔法一無所知。但一無所知并不算是好品質,他決定用一張地圖來擴展一下這個家夥的知識面。
“你難道就不好奇魔道具是如何發明的嗎?”
“哦,”這個問題真是再簡單不過,“我知道,将魔力灌入普通的物品裡,那就是魔道具。”
“對啦,”瓦倫指着地圖上的一點,兩隻眼睛循循善誘地看着赫米埃,“這裡就是整個科裡克特最大的魔道具生産地。”
赫米埃湊近了一點,手指觸碰的地方坐落在立體的山巒和森林中間,看着十分不起眼:“我覺得這裡似乎并不是很大。”
瓦倫輕輕笑了一下,接着用兩隻手指不斷放大地圖上的畫面,直到那裡由一個小點成為了一個擁有房屋和道路的,完整的城邦:“這裡是拉缪瑪吉昆城,又名魔法師城。全國的魔法師都居住在這裡,他們運用自身的魔力制造出魔道具,是全國收入最高的群體。”
赫米埃微微瞪大了眼睛,點了點頭。瓦倫看着他,突然有一點想歎氣。
這家夥是怎麼做到見識比他這個不知多少年沒有踏入過科裡克特的人還少的?
“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麼魔道具這麼多,魔法師卻隻用一座石頭城就能裝下嗎?”瓦倫循循善誘道。
赫米埃搖搖頭:“我想這個問題很簡單。在帕維斯——也就是我的故鄉,人們分工明确。有些人負責從野外采摘卡達拉果;有些人負責給卡達拉果噴上魔粉,好使它不受損壞;而有些人則負責整理與售賣。卡達拉果并不需要很多的維護工人,就像制造魔道具并不需要很多的魔法師,這是最輕松的一環。”
瓦倫看着他低垂的銀色長睫——他早已讓瓦倫幫他恢複了原來的樣貌。馬車颠簸着,一段記憶借力冒出腦海。
他站在空曠的,純白的一片荒蕪之中,面前跪坐着一個人——銀色的長發蓋住了他的臉頰,垂到他的筆尖,蹭到了一點黑色的墨水。黑發的少年興沖沖地跑到他透明的畫案前面,雙手撐在那幅畫上。
他微微前傾身體,試圖從這個角度看到畫的正面:“你在畫什麼?”
一道威嚴而溫柔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我在想還缺什麼。”
“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