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平平的,平時自然的時候一般都上揚,怎麼看都不是不開心。
現在彎月被雲層遮擋。
晏然看着他,很意外他嘴角的笑意還是沒減,晏然心裡一陣拔涼。
“你在哪裡都好。”活着就行。
程湍伸手将晏然拉到身前。
慌亂間晏然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袖,貼到了有力又很熱的手掌心。
“你想我回江表。現在我回不去了,你怎麼想?”
“我沒怎麼想,我說我知道了。”
程湍攥緊了她的手臂,幾乎就能捏到細細的骨頭,又立馬松了力揉了揉,“那今天呢?”
“今天怎麼了?”
“你沒有看到一個結果。你知道的,不隻是皇上的原因。”她在宮裡時候為他找了好多借口,他聽得懂。
晏然當然明白,程湍應當是沒有據理力争過,那大殿安靜得像是裡頭的人都在安眠。常人或許在期許狀元郎對峙皇帝,或許想看狀元郎慷慨明志……狀元郎是赢了的,證據确鑿,怎樣他都在理。
明明很有赢面的一場仗,可大将軍轉身淡定地離開了,輸赢不知。
“有沒有點失望?”
晏然仔細想了想。對他嗎?還沒到談失不失望的地步。程湍活着她樂得看,就算哪天,程湍死了……她……她會怎樣?
不清楚。其實,又能怎麼樣,她不是見慣了死死死死嗎?
“我失不失望有何幹系。你若對不起萬民,對得起自己也行。”
這是什麼自私狂妄的話。程湍嘴裡發出一聲輕呵,徹底松了手。
不在乎是很難的。他不需要别人理解,也做好準備去面對一些誤解,所以他打破天窗直接問,他好奇。
她的答案是,她根本不在乎。
世俗裡的人,多少都會有是或非,有前進或後退。她可以将是非融合,旁觀前後,她不理睬,也不選擇。
“那就好。”程湍滿意極了,緩緩收起了笑意。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需要基石,而最快打下基石的方法是如出一轍的默契。
放一放,先放一放。程湍總會再撿起來,但對于晏然來說,過了或許真的就過去了。
都與她無關。她也曾奮力尋求真相,到最後又可以做到不争不搶,心中毫無波瀾。
這又與他不一樣,他可以将結果埋在将來,總要有結果的。隻是暫時放放。
一條路,他們是一條路。
更有意思了。
“今日上午,餘家全家合葬在郊外,盒子我放進去了。”說完話,程湍朝她點了下頭,上馬離去。
晏然站在門口好一會兒,對着空蕩蕩的門前窄巷,說了一句,“保重”。
書院少有休息日,兩天的休息讓晏然覺得滿足,躺床上就睡。
程湍很快便回了城西,到府上時前腳剛進了書房,後腳臨洱就推開門。
“公子,你這樣不行的。藥還是要喝的,不然姑娘怎麼辦?”
程湍看了看書案上厚厚的一摞子文書、卷宗,“就這些?江表最近過來的消息越發慢了,臨洱。”
眉頭皺起,随手打開一本,開始研墨。
“公子,先聽我的。”臨洱走過來,掐腰站着,怒發沖冠對着自家公子。
“那大夫說了什麼你忘了?姑娘底子薄,得持之以恒,藥盡量不要停。她又三天兩頭發熱換藥,本就耽誤事,這今晚好好的,你又沒能留人家住這,那喝了藥再走不行嗎?何況你吩咐的你也答應了,怎麼我出來就不見人影了?公子你得和我配合啊!”
程湍覺得耳邊很聒噪,擡眼看了臨洱一下。
“是吧?你該對她上些心。我剛查清楚姑娘是誰的時候,你明明表現很好,最近怎麼越發……松懈?”
“公子想了這麼多年的人,總不能老是為别的事耽誤了去。”
程湍站了起來,高了臨洱一頭,臨洱往後靠了靠,離書案遠了一些。“公子你要幹嘛?我得好好活着,姑娘的藥還沒煎完!”
說着又退了一步,桌子上的燈照得程湍的臉明明暗暗,看着瘆人。
“出去。”
“啊?”臨洱不敢再言語,慢吞吞出了書房,關上了門,搖頭歎氣,仰天長舒。
晏府的月亮很好看,尤其是床邊的。
他怎麼會問她是否失望。他既然這麼做了,應是不在乎别人怎麼看的,何況确實盡力了。
可他竟也是在乎别人看法的。偌大京城,偌大國家,多少張嘴,那豈不是要活得很艱難。
都是肉身凡胎,不是夢裡那些個極端、純淨、被世俗虧欠的人。程湍不會是一個完美的人。
從善如流怎麼不是好的。她對狀元郎這一形象的預設太多,不應該如此。
晏然側躺在床上,有些累,吃得還是有點多了,又翻身趴在床上,那碗面就像吊在肚子裡,不上不下。晏然慢慢合起眼皮。
眼前浮現一座大殿,金碧輝煌,沒有一處暗角。一紅袍官正氣凜然上殿,殿的高處有龍椅,龍椅上就插着一把劍。
紅袍官跪下,說了什麼,聽不清。隻見龍椅上的劍突然傾倒向殿下飛去,直直插進紅袍的心上。
血應是暈開來了,但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