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他便察覺到那雙眼睛裡的火溫和了一些,極為虔誠地看着他。
“餘先生是自殺嗎?”
可惜,問話的語氣絲毫不客氣。
“不是。”
她認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測,讓人想往更深的地方探探。
“是因為醉酒?”
當然不會是因為醉酒,她們在餘家一起吃飯的時候,餘兄會喝一些嫂嫂釀的酒,是有點烈的那種酒,從未因為喝多了便失了行色。
“不是。”
程湍迅速地回答,對案情知悉,其實幾乎就要查到最後一步了,不過是還少了些東西。
“聽說他臉上的傷是因為和人打架?他打了誰,誰打了他?”
餘兄更不是那種會和别人動手的人。
“一個家奴。”
“誰家的?”
程湍停住了,她怎麼就知道和家奴無關。
“周。”
皇後是周氏,國舅爺是周氏,京城最富的商戶是周氏,最大最奢華的府邸是周府。
再怎麼與京城繁華格格不入,晏然也還是知道,周氏,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如果餘兄真的與周氏有瓜葛,或許就隻能不明不白地死。
打架也許是餘兄不小心蹭了周家家奴的衣袖,也許是不小心看到了什麼無所謂别人看不看得到的東西……最後就被他們弄死了,他們或許更委屈。
晏然不問了。
面前的眼睛依舊很有吸引力,但她掙紮地逃了,她撇過眼去,腦袋靠在窗邊,慢慢地呼吸。
程湍見她不問了,心中猜到她會怎麼想,但也沒有再說什麼,閉着眼睛淺寐。
兩個人安靜地坐着,車夫小哥駕馬倒是平穩,街從一個繁華到了另一個繁華。
回到程府月亮已經是高高在上挂起,晏然跟在程湍身後。
“我可以洗個澡嗎?”
她實在是有些難受,本就剛剛經曆了風寒,發熱,又跑來跑去,夏季本就是黏膩膩的季節。
臨洱剛迎出來了,就聽到這話,立馬轉身往裡面跑,“我這就去燒水!”
晏然看了程湍一眼,因為程湍還沒說話。
她跟着他走,在書房那一排屋舍的最中央,也有一個很大的迎客室,進去後左手邊就連着一個沐浴的地方,在整間屋子的最裡面。
月光打在修整完好的石坑上,讓人覺得這池子應該挺淺的。
程湍停住腳步,轉身,低頭看着她,拎了拎袖子伸出手,輕輕碰了下她的額頭。
“風寒還沒好,洗得快些。”
“好。”她點點頭,剛要補一聲謝謝,就聽見他波瀾不驚的一句:
“這回你不會在我面前倒下。”好長的一句話。
更長的身影轉身飄然離去。
不在他面前發生的事就與他無關!?不是?她怎麼就會在他面前倒下?
她很強壯的好嗎?之前暈過去是因為跪太長時間了!
不過,暈水裡誰救你?沒人啦!隻能化作一條魚啦!
還是快些洗洗好了。
臨洱帶着一些仆人灌滿了池子,水汽升騰,又帶着他們離開,池邊放着一套衣袍。晏然看着那在光下滑溜溜地帶着一圈光暈的淡金色衣袍。
她不禁想起,雖然沒有見過程湍幾面,但這幾面穿的衣服都不一樣,嶄新無比,玄色的外衣也都花紋各異……
狀元郎的府裡還是太誇張了,是不是會有一排嬷嬷天天給他做衣服。
很快地洗了一個澡,然後爬出來換了衣服,頭發有些長,但池子周圍暖暖的地籠烘着,用軟軟的錦布擦了幾下也幹了。
确實有些困了,晏然抱着自己的髒衣服就要出門。推開門就見不遠處的程湍,在月色下立着,他前面是一個小亭子,亭子旁有一座橋。
橋底下還沒有水,府邸真的是剛建,很新。
夜色暗也比不過他玄衣黑,那寬大的肩膀襯得不遠處的亭子都秀麗可愛了幾分。
程湍回頭,手裡拿着一個披風,還是黑色的。
他沒有猶豫,徑直走過來,将整個大大的密不透風的披風從頭到腳地圍在她的周身。
“臨洱忘記給你拿件外衣了。”
他送來時她已經開始沐浴了。
“哦,可我這樣看不見路了。”
程湍十分好心地在她腦袋頂找到了一個衣邊,攏成一個圈,然後拉到她的眼睛。
于是她的眼睛毫無防備地再次進入他的眼睛中。
“自己拉着。”程湍将手中的一團布塞進她手中,先一步往前走去,回了書房。
晏然進門後,靜悄悄脫下披風,疊好,放在門口的椅子上,然後頂着蓬松又淩亂的頭發回到裡間。
四周太靜了,晏然連程湍翻看文書的聲音都聽不見,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過去。
她想或許會一夜無夢,她要盡力睡好,睡飽,醒來就還有沉重的事要想着。
她又想要夢到一個人,那個人也會在她夢裡死去,像其他人一樣。
就真的夢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