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湍看見那張臉上本來浮起的一點點血色又極快地消散,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聲音有些顫地半晌問出一句,“怎麼會?”
他意識到,話有點快了。
“确有此事,先别說,朝廷還在徹查此事。”程湍本來要趁着她精神稍好先問問文昌書院的情況,但現在看來不太行。
“喝藥吧。”他端起火盆邊沿被烘得熱熱的藥,遞給她。
她沒接。
晏然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死了?你是說前幾天金榜題名的那個榜眼餘茂堅死了?”
“是。”程湍端着藥,看到她有些激動的樣子,嘴唇緊緊抿了抿,自己怎麼就忘了昨晚大夫說了什麼。
“我想去書院。”晏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餘茂堅多數時候在書院備考和授課。
“臨洱!”程湍沒有猶豫沖屋外喊了一聲。
“聽見了,公子!”臨洱在門外應了,跑去套馬車。
晏然無措地捧起藥碗一口喝下,不知苦味。
“晏先生離開京城幾日,昨夜你暈倒我便帶你回來。”
畢竟,晏府沒有能照顧她的人,他也不能見死不救,而且那是先生的孩子。那個晏府就隻有父女兩人,狹窄也空曠。
他昨晚救了一隻瘦骨嶙峋的落湯貓,隻一味往他身上撲抓。
昨夜叫的大夫邊診脈邊搖頭,“脈象細弱如絲,感寒露侵襲,遂發寒熱交作,頭項強痛。常眩暈欲仆。夜寐不安已逾五七年,寤時常見鬼交之象,難以入眠。”
“此證外有風寒束表,營衛失和;内則中州失運,水谷精微不化,緻氣血兩虧,神明失養。蓋因先天不足,複加驚思過甚,衛陽不得固護,陰血無以濡潤……”
小小的孩子……
臨走的時候大夫還重複了下,怕他不重視,“風寒事小,這風寒過後可要好好進補,不然此後再遇大病,難活多久……”
大夫走後,他抱着她烤幹了衣服,又喂了藥,直到她幹幹爽爽地躺在床上安穩睡去,他才終于起身。
關上門時,程湍着實歎了一口氣。
“謝謝,藥喝完了,我先走了,程大人。”藥碗重新塞回程湍的手裡。
“手松開。”他看着那握緊的拳頭提醒,又别開目光。
晏然張開手看看,一道細細的刀傷,已經新塗上了藥,是秘室那天被刻刀劃的,但晏然沒覺得多疼。
直到坐到程府門前的馬車裡,在側座上看到了自己的書箱時,晏然才反應過來,程湍帶走自己的時候也幫自己拿了書和筆墨。
真是要謝謝他。
馬車很大,簾紗遮得密不透風卻又很涼爽,座前的小幾上還放着一些蜜餞。
嘴裡的苦味這會兒後知後覺地找上來,她拿起一顆蜜餞,嚼了嚼發現是桂圓肉,絲絲甜意和藥味很好地融合。
餘兄不在了?榜眼不在了,這大街上這麼安靜?誰發現的?到底怎麼死的?他一定不是自殺……她還是要先去書院問問。
晏然樸實簡單的生活和科考着實沒什麼關系,但是當她知道餘茂堅高中榜眼,她還是跟着高興。
這位忘年交年四十有餘,落榜三輪,在書院求學多年,最近幾年開始授課,今年終于榜上有名。
他這條路走得很艱辛很漫長,她敬佩這種人。
大閏國風開放,雖然隔幾年科考就會被熱烈讨論一陣,但也就是一陣而已,不過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并不在意或是并不期許幾個閉門造車的文弱書生能治國,況且百姓自己過得不差。
甚至有人覺得進生不過是做了官,在翰林院或者什麼其他地方謀得一官半職,沒見幾個真的對社稷有助益,他們在高樓裡提筆卷舌就可影響天下,卻又難以真的安天下,不過是頂頭上那幾個人的遊戲罷了。
有人說科考就像一個戲台子,看誰背得多,寫得漂亮,才思敏捷,可真到朝堂之上光靠史海文句、策論斐然遠遠不夠……
大閏重文是因為武不行,重不起來。
但餘兄,出身貧寒,背井離鄉,不為富貴,不求聞達,隻是他該做這事,一直在做,然後做成了而已。隻是百姓草民,到了收獲的時節。
懷着沉重的心情,晏然掀開簾子,從程府到書院的路她從未走過,很近。而晏府在城東,她遠遠看見書院對面的包子鋪高高的籠屜熱氣沖天,一切如舊。
臨洱送她很早,她踏入書院大門,書院裡還是一片平靜。
文昌,文者精所聚,昌者揚天紀。
文昌書院是文壇名家山人瘦開辦的,位于京城西邊,與皇宮相距不遠。
能在其中進學的都是官宦貴族、世家的子女,一般年齡較小就會送來,進學十多年直到冠笄之禮。多是家中長輩在朝為官,事務繁忙,每家單獨請先生又難以都找到最好的,就集聚一堂,幾十年來聲名鵲起,頗得認可。
昭然所在的澄闌院都是女子,也都是達官貴族。
早間是一節律學,直到放堂,晏然都在走神。程湍要她保密,可到底何時所有人才能知道。她急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叢露滴見晏然無精打采,湊過來與她閑聊,嘴角梨渦笑意盈盈,“然兒,你怎麼臉色不好?難受了嗎?”
“我沒事,就是染了風寒,已經喝過藥了。”晏然一筆帶過,慘兮兮得笑了笑。
俞素辭也走過來,“走啊,我們去外面廊下轉轉,今天陽光正好!然兒你都趴在桌子上幾天了,也該出去動動了。正好今天是進士的授官禮,出去聽聽結果如何!”
叢露滴是禮部尚書楊觀正的小女兒,從母姓,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俞素辭是已故前丞相的孫女,自前丞相離去後,朝廷丞相一職空懸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