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明亮的燈下,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坦蕩無比。頭發卻是亂糟糟的,衣服寬大顯得人十分瘦弱。剛剛又被人敲昏了,睡了一大覺,精神卻是很好的樣子。
她是晏先生的女兒,怪不得,其實他也有猜到一點,估摸着她是晏府的人。
男人眼眸微微低下去,一片了然,頭卻好似微微搖了搖。
晏然察覺到了,但一時不明白是何意。
他不語,隻是盯着晏然看,晏然覺得不舒服。
原來這男的沒有告狀。但晏然一點不後悔自己說出來,總比之後這男的再向父親告狀要好。她自是筆直,剛正,可以被他敲暈,不能讓他得逞。
“你為何去那?不是說了你不能去那!之前的教訓還不夠?”晏先生已經逼近晏然,大手狠狠推了一把晏然肩膀,晏然一個趔趄直接被推到了屋外。
幸好,偏門門檻不高。
屋外沒有燈光,暗了幾分。
“先生既然要處理家事,那學生先走一步了。”
事不關己,沒有火上澆油但也沒有想救火的意思。
“好,那我便不留你了。”晏先生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女兒當着朝廷新貴的面如此直言犯下的大錯,他已然氣憤極了。
帶着一堆文卷,男人大大方方器宇軒昂地從書房正門離開了。作為一個外人,他不必參與這場大人罵小孩的糾紛。
既然知道不該去秘室還是要去,刀逼頸側死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他以為她是哪家孩子好奇亂跑,怕受責罰所以不說。
所以他出了秘室見了先生隻字未提。
但如果她自己不承認,他還是會說,畢竟秘室牽涉甚廣。
他旁觀着她自己說出自己是誰,對父親全盤托出。她不肯受一點威脅。
他以為她怕,現在看來,她也不怕。
“臨洱,去查查十多年前晏先生女兒是不是在北州待過,她叫晏然,現今十五六歲。”
月明星稀,馬車飛快駛離城東,吊墜斷掉的繩纏繞在手間,他摩挲着,在馬車裡低聲交待道。
……
第一次在秘室與晏然碰上的當今的皇帝,第二天,晏守機被降職一階。
這一次又被外人碰上了,還好此人現在尚無官職。
“去祠堂再跪三日吧。”
晏父搖了搖頭,扔下一句話回了書房。
或許是一下午發生的事情太多,早就有點迷糊的晏然聽訓也沒聽進去多少,飯沒吃幾口就下了桌,去了祠堂。
祠堂門平時是鎖着的,現在也是,她就跪在門外頭。
最近書院的課業不是很重,正值四年一次的殿試剛剛結束,滿大街的人們還有書院裡的學子談論的都是金榜上才子的各種轶事,道聽途說的東西越傳越神乎其神。
晏然這兩天罰跪得很累,課上還勉強能打起精神,下了課立馬趴在桌子上睡,旁的聊天扯閑一概沒怎麼聽進去。
跪到第二日的時候,在昏暗夜色裡,晏然逐漸趴到地上,拿着刻刀,幾塊石頭,仔細地刻字。
師門手藝不能忘,她空閑時間都會趕趕師父留給她的任務。
太過專注,光線太暗她眯着眼睛盯着刀尖,沒有察覺身後已經來了人。
“還跪着?”
頭頂一道低沉的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來。
今日晏先生不在,讓他将文卷放回原處即可,他來的時候就發現到她在跪着,放好文書後又繞到這邊。
晏然連他名字都還不知道,卻太熟悉這道嗓音了。
她将手裡的石頭和刻刀擺到一邊,不再趴着,跪了回去,身子筆直,眼睛直視前方。
仿若剛剛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膝蓋已經酸麻。
男人走到她面前,也沒蹲下來同她講話,隻是站了一會兒。
晏然看到這人的衣角,玄色袍衫依舊華麗,天色太暗看不出還有沒有那日的金線纏繞其中,但有細細密密的花紋,大片吉祥的雲水紋,瑞雀之類的,花紋是栩栩如生,躍然衣上。又微微擡眼瞥到了腰間的玉帶鈎,上頭有活靈活現的螭紋。
是啊,他也是個活人呢,很相配。
她憋住一句話不說,父親交待過不讓她和他有任何來往。
不是,她又不認識他,如何往來。
男人繞着她轉了一圈,一點點的松煙墨香氣微微鑽入晏然鼻間,晏然有些迷糊。
男人不急不緩走到祠堂邊的杏樹下站着。
“為何還跪着?”
一樣的問話,問到第二次,語氣已經變了,或許是帶着些關切,也或許是帶着點長輩般的關懷。
當然也許是晏然的錯覺。
畢竟聲音還是一樣的淡漠。
更或許是晏然希冀那人不要那麼嚴苛淩厲。
晏然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什麼名字,什麼官職,多麼重要,多麼位高權重……但她善良,她心軟,她是個小姑娘,冷言冷語也會吓到她。
晏然心中的氣還沒消,無端地生出幾分不屑。
那天晚上父親說了很多問了很多,總之,就是生怕她與他說一句話便就玷污了這位金枝玉葉的貴公子,位高權重的官大人。
他的事好像比她擅闖秘室都還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