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牙齒上沾着口水,在月光下閃着寒光,口水滴到地上,濺起一小片灰塵。
晏然無法感受涼熱,身前的少年穿着黑色的錦衣,并不厚實。他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他飛起身,他将木棍插向它的眼睛。
黑白條紋的龐然大物高聳了頭顱,爪子狠狠拍下少年的身體,少年被摁到地上,濺起了一大片塵埃。
這是一隻黑白條紋的大老虎。
猛虎往前走了一步,強有力的下颌和前爪并用,将少年撕成幾塊,血浸滿了少年身下的土坑。虎低頭親近血肉,血被擠出,漸漸要盈出來。
晏然不能動彈,不能上前,不能後退。老虎卻越來越小,它一直沒有停下,一直在土坑裡用力拱着。
晏然腳邊有那根木棍,她想她可以撿起來,這時候走過去,老虎應該反應不過來。她可以用她全身力氣,将木棍插進它的頭顱,但很奇怪,她動不了,怎麼都動不了,她有些着急,她覺得她也許在夢中。
眼前開始下雪,越來越大,天地間都白了……
她确實在夢中,京城正值盛夏。
醒來的時候晏然手裡還握着北州的地圖,高山連綿,一重又一重。地圖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做的,白白的,猶似夢中的寒冷。
京城也有冬天,但沒有這麼冷過。
這個夢她做過很多回,其他的别的夢也是常常做,沒有什麼規律可言,但總有一個少年死了,就在她面前,死了,很多次。
她站起來,置身于幾十排高高的紅木書架中,略過兩排北州的文卷書籍,往更深處走。
這個房間是在地下暗層的秘室,燈光幽微晃動,她不被允許來到這裡。
*
六年前,她無意中找到這個地方,憑借之前在師門學到的一點機關術皮毛,打開了門。
這個暗室裡的每一處都在深深吸引着她,這裡太多書籍、文書、卷軸了。豐富的裝幀,精美的紙張,莊重正式的文字……她開始參觀,走來走去,小心翼翼拿起,又小心地擱下。
心中盈滿了喜悅,好像有無數個前所未有的盛大故事向她挨個展開。
她走着走着到了最裡面的書架。
那時候她還小,裡面牆角放着的沉重木台階提醒她,可以踩着上去看看上面都有什麼。
然後她看到了幾個黑色的木盒,最上頭的最黑,泛着光亮的黑,她兩三下打開木盒,裡面是幾張薄紙。
紙白如雪,墨色确是漆黑紮眼。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書架最上層,挪了塊空地給自己坐着,打開來看。
兇險又殘忍,血腥又脆弱,一個個故事裡的人都被殘忍地殺害了,當看完了九張紙的所有内容,她靈敏地發覺這九個故事裡說的好像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當然不會死九次,可一個人又怎麼會死九次?!
疑惑不解充滿晏然的腦子,她有點難受。
下一瞬,牆燈的火苗就飛快地竄動起來,緊接着,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一個人,一個中年陌生的黑衣男人走到了她放的木台階邊上。
他手從長長的錦袖中伸出來,搭在木台階上,擡頭。
晏然的呼吸都停下了,卻阻止不了自己與他的對視。
“你是誰?”
嚴厲果斷的語氣充滿着質問,聲音低沉,比縫隙中滲進來的風還要讓人感到寒意襲來。
晏然沒有被吓到,這地方本就是第一次來,她也未曾見過他。
她那時候太小了,她隻能盯着他。
他看着她。
她從未見過這個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質問她是誰。
這個秘室好像隻有父親有鑰匙,難道這個男人要偷書?這裡這麼多珍貴的書籍和文書!
男人看着發愣的晏然,突然有些煩躁,伸手從她手裡奪過所有文書,隻是微微一看,眉頭就皺起來,下一瞬,他另一隻手從單薄長袖中迅速抽出鋒利的匕首,指向晏然。
“你看得懂這上的字?”
“看得懂。”
“這些文書你都看完了?”
話語冰冷,威壓深重。
“看完了。”她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原來這幾張紙是文書,不是簡單的故事。本來被文書上的故事攪動起來的擔憂思緒一下子消散,恐懼占領心頭。
“那你就該死了。”
男人臉色未變。
秘室裡陰風陣陣,周圍火苗跳動着,匕首朝着她的脖子捅。
……
“我說沒說過,不讓你去下面的秘室?”父親站在桌邊大聲呵道。
硯台狠狠撞到地面,墨汁潑了一地,聲音沉悶又突然。
晏然回憶起來,确實是說過的。那時候她發現父親的鎖鑰扣上多了一把鑰匙,很是别緻,便詢問父親,父親回說不需要她知道,也别問。
那時候她不知道秘室的事情。
但她不是用鑰匙打開的,是有其他機關讓她發現了。
确實沒有事先問過父親。
她沒回答,給自己找完了借口就低着頭盯着裙邊沾上的點點墨汁,剛剛好像也濺到臉上了,她沒敢擡手。
跪了很久,腳有些麻了,不過這一會也不算什麼,因為後來被轟了出去,在初冬的屋外斷斷續續跪了三日。
*
那次,是她進到秘室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