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如鏡,千裡冰封,官船停在草木深掩的岸邊,有關李瀛的消息雪花一樣飛來。
這幾日她不曾出過門,一直忙着在院子裡烙餅做幹糧,清點細軟,期間還曾向沈谙讨要司南。
不難看出,等到江上的冰稍一融化,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此地。
官船上,謝雪明擯退暗衛,靜靜感受着胸膛一陣陣撕裂的痛,血又一次濡濕了裹創之帛,心口陣陣抽痛。
愈是痛,他反而愈加平靜,目光移向窗邊,玉案上擱着一隻金籠,籠裡一團圓乎乎的鸷鳥在撲騰翅膀。
這隻鳥養了三年,越發珠圓玉潤,卻始終野性難馴,幾次嘗試越籠而出。
外邊冰天雪地,此刻放它出籠,它會死。
不能放,即使放,也要在四足牽上鍊子,剪去羽翼,免得它真的飛走了。
籠中溫暖如春,衣食無憂,可它還是三番四次地逃走,甚至還狠狠啄了他一口,怎樣才能讓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放沈谙之離開那一夜,他指着金籠,在濃郁的血腥味中,低聲問沈谙之。
那時的沈谙之久違地窺見天光,盡管那隻是一抹江上月影,他還是立在窗前,久久凝望天穹,說了一句很掉書袋的話:“巧詐不如拙誠,惟誠可得人心。”
拙誠,這兩個字合起來與他毫不相幹,單獨分開來與他亦是全無瓜葛。回首這二十七年,他汲汲營營,機關算盡,在争權奪利的路上所向披靡,不曾拙過一次,更不曾誠過一回。
他分明可以用最熟悉最便捷的方式去奪,去囚,把這個人牢牢攥在手裡,派一千個一萬個暗衛看着她守着她,将她囿于一方天地,要她插翅難飛。
他活着,她隻能在他身邊,他死了,她也得跟着他死,生死相随,這短短一生也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他不需要弄明白李瀛究竟是如何想的,就像不需要去探究一隻籠中雀為何總是想逃,隻要把籠子築得高高的,編織得密密的,讓她逃無可逃,這樣便足夠了。
……這是他想要的嗎?
心口又開始抽痛,那道刀傷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頭,深可見骨。
謝雪明閉上眼,疼痛難耐,神智越發清明,他無比冷靜地想,既然有簡便的法子,何必再多此一舉?
那些紛亂的思緒都不重要,沈谙之說的話都是胡扯,他隻要得到,得到才是最要緊的。
……
好黑,李瀛睜開眼。
眼前是一重深深的漆黑,山裡的夜色是黑阗阗的,内裡有枯樹瘦枝晃動,一團團虬結的影在北風裡飄忽。
此刻的黑,是純粹的黑暗,什麼也沒有,沒有呼号的風聲,沒有搖曳的樹影,四面狹窄逼仄,穹頂低矮,連翻身也不能,更别提起身了。
李瀛眨了眨眼睛,有些疑心自己到底有沒有睜開眼,一片死寂中,她聽見自己眼睫顫動的輕響。
她伸出手,推了推身側的牆壁,是厚重的木,散發着檀木的香。
思緒驟然一沉,她知道自己在哪了——在一副棺木中。
身下驟然晃動起來,一颠一颠的,似是有人擡起棺木,模糊的人聲像是隔着水霧隐約傳進耳中。
“……首輔死了,要人殉葬,先埋在這荒郊野嶺,等到冰消雪化,再遷回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