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廬外,是琉璃世界無垢天。
風雪肆虐,地上的血已經看不見了,雪衣郎君終于走出槅門,手腕上赫然縛着一截繩索。
在明滅的火光中,繩索宛如一條漆黑遊蛇,向後蜿蜒,不知系在誰的手上。
慢慢的,繩索末端逐漸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系在那位紅衣女郎的手腕上,咬得很緊,她低着眉,被牽着走。
有人看見她衣裳上缺了半截袖子,火紅的殘袖晃動,一點玉瑩的白時隐時現,像玉,像瓷。
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瑟縮着。
郎君走出兩步,驟然回頭,側首的刹那,武殊敏銳地捕捉到他頸上有一點紅,鮮血滲透領襟,傷口看不真切,總不可能是個牙印——
其實也不無可能。
随後,他看見郎君命人取來鶴氅,披在那位假死的妖妃身上,親自俯身打結,替她系好了鶴氅。
接觸的瞬間,妖妃頓時繃緊了身軀,郎君神色很淡漠,動作卻堪稱溫柔。很怪,兩個人都透着說不出的怪異。
武殊甚至疑心自己是得了障眼法,陷在這深山老林裡,不然怎會看見死了三年的妖妃死而複生,又看見向來冷情的郎君和那妖妃勾勾纏纏,拉拉扯扯。
一方抵觸,一方強勢,膠黏在一起,一定是他眼花了吧……?
隔着一圈黑裳帶紅的缇騎,見到熟悉的紅衣,青俪攥緊薄刃,舉目望去,卻看見李瀛披着鶴氅,手上縛着繩索,不得不亦步亦趨跟在謝雪明後面。
用牽犯人的繩索來牽她,何等羞辱!
“娘子!”青俪朝她高聲呼喊,下一瞬,圍困她的缇騎更近一步,長槍冰冷,鋒利的镞直指她,寒光畢現。
李瀛擡起頭,亂蓬蓬的發絲被北風吹得更亂,她的聲音很平靜:“你走吧,無需管我。”
青俪想說什麼,卻被迫進一寸的長槍止住話頭,她沉默着,松開手,手中薄刃滑落,啪嗒一聲,跌進厚厚的雪裡。
謝雪明冷眼旁觀,一介見不得光的暗衛,甚至曾經還害過她,她為何對她這般好?
還有那隻狗,現在由缇騎抱在懷裡,龇牙咧嘴,像一隻極力展示攻擊力的湯圓。
她對狗也好,方才親密地抱在懷裡,舉得高高,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他隻能看見毛茸茸的尾巴,看不見她的臉。
……憑什麼?
腳下的雪沒過腳踝,濕透弓鞋,李瀛一言不發,安靜地走着。
前面牽繩的人再次回首,雪白的領襟上,暈着一團朦胧血色,那是她咬出來的,帶着咬破他喉管的決心,用了十足的勁。
正走着,陰影當頭籠罩,繩索的牽力驟然減輕,垂在她和謝雪明之間,不到一臂的距離。
于是——
滿院缇騎親眼目睹,權勢滔天的首輔将那位女郎打橫抱起,闊步走出小院,走到馬車前,撩開車帷,頓了頓,旋即将人扔了進去。
馬車内,繩索晃了晃,纏纏繞繞,像一條無法擺脫的蛇。
距離長,它便會繃直,磨着手腕,勒得生疼。距離短,它便會垂落,沿着散開的裙幅,交疊纏綿,疊成一圈又一圈。
就像現在,疊了不知多少個圈,曲曲繞繞,落在他們之間。
身下的氈毯很軟,掐絲銀火籠暖意很盛,慢慢融化了身上的薄雪,融成一灘冰涼的濕漉,粘在肌膚上。
李瀛閉目,不去看身旁的人。
盤踞山野的鸮号聲逐漸遠去,隻剩輪毂碾過山徑的聲響,以及一疊疊綴行的腳步聲。
生死系于他人之手,李瀛心中反而格外平靜,她直覺,謝雪明并不想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