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深深,黑天墨地。
逼仄的地道兩旁高懸長明燈,三年過去,燈已經滅了,燈紗破了,隻剩灰敗的框架在黑魆魁的地底飄忽。
骊山妃陵又冷又黑,是她長眠之地。
耳畔鐘磬聲響動,在漆黑暝暗的地宮裡長鳴不絕,空靈回響。
謝雪明凝着那道蒙灰的檀木棺,好似全然沒發覺身旁衆人怪異恐懼的目光。
在這幽深地宮裡掘墓開棺,誰能不怕。
想來謝國公當真是恨極了那位妖妃,以緻于在她死後的第三年,依舊不依不饒,要她死後不得安生。
人死燈滅,縱有生前恨海仇天,死後恩怨俱了,又何至于此?
陛下前不久殡天,膝下無子,謝首輔做主從皇室旁枝擇了一位年幼的世子,入主宗祀,踐祚大寶。
幼帝奉謝首輔的話為圭臬,無有不從,自此内廷外朝,四海九洲,都是他謝雪明一人的天下,生殺予奪,全在他一念之間。
掘妃陵,開靈柩,如此荒唐,往前一千年,往後一千年,都是前所未有之事!隻是誰又敢置喙,此時個個垂眉立在地宮中,一壁在心内暗罵荒唐,一壁收斂神色,生怕觸怒了謝首輔。
一番做法禱祝後,着明淨衣的僧人分布在靈柩四面,小心剝下棺釘,戰戰兢兢地擡起棺蓋,一時塵埃浮動,像霧,像雲,積攢了三載春秋的塵土霎時間撲面而來。
那道峻拔皎潔的身影俯下身,往靈柩内望去——棺内赫然橫着一道白骨,有微小的蠹蟲在灰塵中爬行,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豔皮風化,隻剩一副枯骨。
“人死,不能複生。”
耳邊似乎響起沈谙之的聲音,帶着憐憫,混着嘲意。
地宮裡忽有長風吹來,穿過破舊的燈框,吹起一地的錦繡灰。
鐘磬不響了,四面八方的提燈火光輝煌,僧人與缇绮徹底藏不住面上神色,驚疑不定地看向謝首輔。
……這哪是恨極了妖妃的模樣!
冷,謝雪明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冷,這地宮裡太冷,冷得紅顔化作枯骨,蠹蟲和青苔爬上她的棺椁。
他倚靠在冰冷的棺椁旁,垂眉凝視棺中白骨,久久沉思。
目光一寸寸地梭巡,細緻地掃過一節節雪白棘突。
“燈。”謝雪明驟然說。
武殊連忙把手中提燈交給他,隻見主君擎着燈,來照那副棺中白骨。
燈光流轉,自上而下緩慢地移動,映得白骨森森,冰冷詭谲。
武殊疑心自己得了失心瘋,他看見主君笑了,又看見主君用那雙骨節明晰的手,剝去燈中火芯,随手抛到檀木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