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郡,缬花小院。
沈谙之剛剛從外邊回來,向來帶笑的臉此刻很是蒼白,額頭上有冷汗,手裡提着竹屜籠,竹屜籠底下沾着泥,像是不慎打翻過。
他驟然瞧見花蔭裡,卧在藤椅上小憩的紅衣女娘,連忙平複急促的呼吸,趕在她睜眼之前露出一抹笑,笑得生硬:“娘子,白團酥酪買回來了。”
李瀛睜眼,第一眼便注意到他僵硬的笑容,敏銳地察覺不妥:“發生何事?可是令尊和令慈有事耽擱了?”
措不及防聽她提起兩位高堂,沈谙之不敢看她,隻把竹屜籠遞給青俪,低聲道:“在下恐怕要去一趟隴西。”他的父母,以及三服以内的族人親眷都在隴西。
聽說,是某位上峰把他們帶到那裡的,說是……要為他殓屍。他身處官場不過寥寥幾年,一直為人謹慎,不曾與人相左,逞論開罪上峰?
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誰,是何居心。
他提前給父母傳過訊,告知他們自己沒有死,不久便會派人接他們來團聚,沒想到,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紅色裙幅拂過一地落花,李瀛起身,望着他,問道:“到底發生何事?”
沈谙之猶豫片刻,将此事和盤托出,聽到不知是哪位上峰帶走了他的親眷,一旁提着竹屜籠的青俪遽然愣住,李瀛亦是一愣,眼睫微顫,眸底掠過一絲決然。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她必須得馬上走。
聽到她要離去的消息,沈谙之歎息一聲,終于擡眼看她,眸光細緻地描摹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刻入骨子裡:“娘子要去哪,不必告訴在下。”
他在長江南面落水失蹤,又在千裡之外的會稽現身,一眼望去滿是蹊跷。隻怕回去後,那位上峰會将他交給白雲司。
白雲司是什麼地方,有道是人間煉獄,地府冥司,更有那位姓謝的秋官坐鎮,執掌刑名,麾下酷吏無數。
他怕自己知道了娘子的去向,會受不住刑,吐露出來,反倒害了娘子。
李瀛看他一眼,沒有做聲,她也沒有把握告訴沈谙之,沈谙之能撐住白雲司的酷刑,保守秘密。
此後相隔萬裡山河,不知彼此去向,不通音訊,又到何處去尋?
不如就此别過,有緣再聚。
兩人沒說幾句,沈谙之急匆匆收拾行箧,依舊是一襲葛布衣,草靴踩過一地缤紛的落英,牽了馬,緩緩打開缬花小院的槅門。
槅門吱呀一聲響,他站在小院與門外的之間,就像站在一明一暗兩個世界的交彙處,轉過頭,最後看了李瀛一眼。
春風不解人意,照舊吹過,花牆上有缬花落下來,輕輕盈盈地打着旋,落在他的頭上。
他就這樣頂着花,牽着馬,出了門。
少年郎君騎着馬,遠離了這座世外小院。
直到馬駒飛揚的鬃毛也消失在一片山間流翠中,李瀛這才回過頭,對青俪道:“帶上金銀,馬上就走。”
至于其他細軟,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