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看得出小院的主人布置得很用心。
李瀛側頭看向沈谙之,卻發現沈谙之沒有與她對視,垂着眸,隻是盯着她裙擺上一片隐綽的花影瞧。
潔淨的缟素沾上星點花影,沈谙之莫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天上月就立在滾滾紅塵中,立在這一方僻靜小院,靜靜地看他。
他的唇顫了又顫,翕動了一瞬,終于道:“兩位暫且住在此地,等在下把高堂接來團聚。”
屆時,高堂和心上人都在他身邊,即使舍了官位名利,又有何妨?
他非但不悔,反倒慶幸昔日能在寶相樓遇見李瀛。
沈谙之的父母也要來?
李瀛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她手頭上有足夠她一生榮華的銀票首飾,無需依仗任何人,亦無需再讨好任何人。
她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轉而提起骊山喪儀之事,沈谙之陡然正色:“在下設法尋了一位死囚女屍,與娘娘身量相差無幾,做得天衣無縫。縱使來日有人開棺,也不會發現任何端倪。”
李瀛颔首,此事幹系重大,沈谙之做得萬分小心,何況妃陵入口已經封上,喪事一切從簡,沒有什麼貴重的陪葬品,不可能有人大費周章打開妃陵,從地底挖出她的靈柩,隻為看棺材裡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塵埃落定,往後的她,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不必為了活命曲意逢迎。
在江上坐了數日的船,李瀛着實倦怠,在廂房睡了一覺,睡得朦胧,恍恍惚惚睜開眼,雕花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片漆黑裡透着浮動的金。
隐約聽到院中傳來聲響,是青俪的聲音:“娘子愛吃肉……當初鎬京城破時,娘子在宮裡受了寒,最是怕冷,郎君可千萬要記得。”
她每說一句,便有一道溫潤和緩的聲音在一旁追問:“肉?娘子愛吃什麼肉?在下這就遣人去市集裡買來,親自下廚給娘子嘗嘗。”
帳内被衾柔軟,比之皇宮的毫不遜色,李瀛卧在一片軟雲中,睡意還朦胧,碗碟砧闆的聲響已然撞入她耳中,熱鬧又遙遠,像在夢中。
既然醒了,她索性起了身,披了外衣,随意地趿拉着雲頭靴,睡得亂蓬蓬的漆發還披在肩後,頭一次醒來後不修邊幅,就這麼走到院中。
竈房飄出一線線炊煙,薄薄的白,帶着熱氣,在天邊蜿蜒成一團雲霧。
沈谙之穿着葛布衣,外面套着一層襜衣,手中還拿着鏟刀,在未落的夕陽下透着說不出的清秀意氣。
李瀛望着他這身打扮,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常穿着一身淨色纨素的某人,衣裳皎潔不落紅塵。若是他也穿上襜衣,在小院内為誰洗手作羹湯,不知又是何等模樣?
察覺到這個無比荒謬的念頭,她面色微變,斂去眸底情緒。
偏僻的會稽和繁華的京畿相距千裡,此後數年,直到她真的死去,他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何必解冤釋結?
此生不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