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宮上下誰人不知,住在玉芙殿的李妃庸俗市儈,喜好金飾。
再加上内務府造辦處制出來的東西總是差不多,李瀛确實有形制一模一樣的珠花。
“見過,”李瀛如實道:“這東西,本宮也有。”
蘭娘道:“芳芷,你若是不說,我便将你送去白雲司,讓刑名大家好好撬開你這張嘴。”
芳芷到底年紀小,聽見白雲司三字,頓時吓破了膽,顫聲道:“是,是李妃娘娘給我的……她讓我用糖水擦了珠簾,特别是着重……”
蘭娘逼問:“着重什麼?”
芳芷微弱的聲音自臂彎傳來:“着重擦東側間的珠簾……”
東側間,皇後寝殿,小公主的住所。
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後面色微變,衆妃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說話。
又是妖妃,這宮裡因為妖妃生出了多少波瀾!
再一次成為衆矢之的,李瀛不得不開口,問芳芷:“你說這珠花是我給你的,敢問是何時何地給你的?又是何人給你的?”
前陣子她被禁足,玉芙殿上下都不得外出,坤甯殿距離玉芙殿隔着大半個宮闱。
她倒要問問,到底是何人給她的?
芳芷顫聲道:“自然是娘娘身邊的奉衣宮女青俪親自給我的,早在娘娘被禁足之前,大約是在……歲首那幾日。”
李瀛道:“歲首距離現在,足有兩個月之久,這段時間足夠你将珠花變賣,換做現錢。
為何要在今日——諸位娘娘都在的時候,帶出來招搖?”
在座無一不是心思剔透之人,看這奴婢的視線微變,早已咂摸出了些許不妥。
這情形,不像是李妃蓄意謀害皇後和小公主,倒像是有人要借這小宮女來陷害李妃。
芳芷隻顧重重磕頭,額頭叩擊柔軟的地衣,竟也冒出了些許淤青。
“李妃娘娘……奴婢不敢了,不敢再說了……您就饒了我,饒了我家裡人吧……”
她語氣哽咽,說得情真意切,話裡恐懼不似作僞。
蘭娘道:“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皇後娘娘自會為你撐腰。”
一直沉默的皇後驟然開口:“但說無妨。”她聲音雖輕,年輕姣好的面容卻冷,望向李瀛的目光,也變得微妙起來。
“皇後娘娘明鑒。”李瀛咬字清晰,緩緩道:“假設此事是我所為,胡蜂從何而來?放胡蜂的是何人?況且此處是坤甯殿,守衛森嚴,想要買通人手放蜂,談何容易。
若是兩月前,這宮女被我所迫,為何不與娘娘說,求娘娘襄助,難不成陳郡謝氏還不足以為她撐腰不成?
假如我有心對娘娘和公主下手,為何又要出手相助?總不能大費周章,隻為在娘娘面前賣個好?娘娘心慈,我要讨娘娘歡喜,還不容易,何須如此行事。”
她說話有理有據,皇後靜靜聽着,心中忖度,緊繃的面色微松,竟也覺得有些道理。
外面守着九座連廊的小黃門層層通報:“謝國公到——”
殿外三千丹墀上,有人越階而來。
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血腥味,謝雪明一襲淨色襕衫,玉潤冰清,凜如霜雪,身後缇騎架着一個軟趴趴的人影,儀态整肅,駐足在花廳。
縱使那兩尊兇神似的缇騎沒有入殿,各位靜坐在席間的娘娘們不免花容失色,相顧張皇。
她們進宮不久,謝皇後年輕仁慈,處處照拂,日子過得如同在閨閣之中,何曾見識過這般兇惡的畫面!
外頭都傳謝國公行事恣意,狂悖陰鸷,手段狠辣。
她們還不信,如此年輕,又如此俊美的郎君,怎會是這般人物……
今日一見,傳聞不虛,不虛。
“皇後娘娘萬安。”謝雪明朝首位的皇後颔首作揖,皇後連忙離座,親自來迎:“兄長來了。”
皇後發髻上的金鳳凰微微顫動,舉翅欲飛。
她眼中帶着隐隐的後怕,直直地望着他,既有對他的畏懼,又渴望他出手襄助。
望着自家胞妹的眼,謝雪明心中莫名浮現一個不該想起的名字。
……李瀛呢?
她也會後怕,淚眼盈盈,求誰為她做主嗎?
……
李瀛正在斟酌措辭,現在這個關頭,她朝皇後娘娘讨要山藥粥,是不是不太合适?
反正都不合适了,不如直接向她讨要禦廚,一步到位,以後都不用愁了。
正在沉思,陡然聽見謝雪明道:
“半刻鐘前,此人在殿外第二道連廊下,放胡蜂。”
他說的,赫然是兩位缇騎架着的人——此人是坤甯宮第二連廊内,負責灑掃的三等小黃門小玄子。
兩位缇绮鐵臂一松,小玄子撲騰跪倒,艱難地爬将上前:“蘭娘子!皇後娘娘!救救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