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一刹那,李瀛立時想起了初見青俪那一夜——宮女進殿點燈,燈花竄起,燃起一線詭谲幽光。
李瀛落下最後一筆,擱下紫豪,看向青俪,那意思顯然是要她繼續說下去。
青俪繼續道:“京中有人說起,在元啟十六年上元節的夜裡也見過磷火,是昔日太子殿下命麾下屬官放的。”
說着說着,她眉眼微動,似是想起舊事,聲線不如往常平穩。
“外頭都傳,元啟十六年的磷火,是太子殿下專程給……李家姑娘放的。”
昔年上元節那場磷火,燒了兩戶人家,如今有一戶百姓借着風頭上谏申冤。先太子倒是死得利落,那位蠱惑他做出此事的李家姑娘,自然逃不了口誅筆伐。
鎬京裡姓李的門戶不少,談得上擢發難數,可一提起李家,衆人第一反應便是住在烏衣巷裡的隴西李氏長房。
李氏長房有兩位姑娘,大姑娘李纓,二姑娘李瀛。
元啟十六年時,就數大姑娘賢名在外,德容雙茂,是為鎬京貴女之魁。
不知内情的人說,這磷火定是給李大姑娘放的;知情的人卻搖搖頭,諱莫如深。
主仆二人相處的時日不長,彼此卻很有默契,對磷火之事心照不宣。
青俪早就知道磷火是太子為讨李瀛展顔而放,奉命來到承露閣之前,她亦有些怨怼,奉兩位主子之命算計李瀛時,不曾手軟半分。
直到日子久了,她才逐漸醒悟,此事與李瀛無關。
最該死的,是下令點燈的太子。
紗窗透出昏黃軟光,罩着李瀛的面頰,像瓷,像玉,眉眼生動。
她沒有說話,隻讓青俪召女冠入内,問起龜息丹尋到沒有。
女冠道:“镖局傳信給太平觀,似乎還有一群人在尋找藥師的下落,且那群人似乎出身内廷,身手矯健。請娘娘寬心,他們勢必會取得龜息丹。”
内廷的人也在尋找龜息丹。
難不成是坤甯宮的人?
青俪送女冠出去,隻留李瀛端坐案前,殿中寂靜,忽聽角檐下化冰滴滴答答,淌進窗縫。
今日是正月廿九,孟春已至。
她将案上宣紙投入琉璃盞中燒了,抽出一張薄紙,裁成小片,落下幾筆,卷成細管,穿入簪中。
連帶着幾件首飾物件一齊放入匣内,碼得齊整。
對歸來的青俪道:“雖說年節已過,此時送年禮有些遲了。到底是母家,不可怠慢,花些銀子打點守端門的小黃門,命他們幫我送去李家。”
青俪領命而去。
李瀛照舊提筆,慢悠悠地抄經。
不過少日,皇室子弟為了讨好紅顔點燃磷火傷及百姓,這件秩事逐漸在朝廷民間傳開。
鎬京人記憶中的先太子光風霁月,品行端方,即使做出這等混賬事,也是被引誘的,換句話說,罪過不說全部,至少大半都在那位紅顔身上。
有人輾轉打聽到,那位紅顔,便是宮中妖妃。
民怨一起,不知廛裡有多少人在議論此事。再一次被推到風口浪尖,李瀛已經習慣了。
當今皇帝不是昏君,且踐祚不久,皇權不穩,顧忌輿論,有陣子不來玉芙殿了。
玉芙殿冷冷清清,積雪漸融,滴滴答答聲不絕耳語,兼敲磬聲空靈,越發像座冷宮。
在這個風聲鶴唳的關頭,李瀛在殿中砌了紅泥小爐,底下堆了薪火,噼裡啪啦地燒。
她和玉芙殿的宮人一起圍坐在黃花梨八仙桌旁,桌上次列四時蔬菜,兩味生鮮,四味葷菜,并數味香料。
小廚房調了一道狼桃花椒鍋底,在爐中沸騰翻滾,香氣四溢。
德茂踏進玉芙殿,卻沒看見通傳的宮侍,蹙眉,心道玉芙殿宮人竟然如此怠職。
再往前幾步,嗅到一股花椒的辛香氣,一打眼,竟然看見一群人圍着熱熱鬧鬧地吃古董羹。
李瀛坐在其中,發髻簡單盤起,不飾點翠,面容被鍋氣熏得微紅,嘴巴殷紅,眼睛還是亮亮的。
她放下雙箸,帶着一群人起身來迎:“德茂公公來了。”
德茂說了幾句話,簡而言之,便是要她這段時間好好待在玉芙殿,靜心參佛,半步不得出,直到太平觀女冠離宮為止。
又是禁足?
半點意思都沒有。
李瀛從善如流地接受了,不用去寶相樓禮佛多好,省的被燭火熏得眼睛都睜不開。
外面流言沸騰,德茂來時猜度李妃娘娘必然囿于謠言,暗自傷神。今日一見,便知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這位娘娘,哪裡是會擔心流言的人。
坤甯宮。
皇後從宮務中擡首,淡聲問蘭娘:“這次的事,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