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支摘窗外層緊閉的紗屜,薄薄的燈籠棉篩出霧氣似的天光,灑落花廳。
李瀛靜坐首位,眼簾微垂,微翹的眼尾洇着若有若無的韫色,鴉髻上橫插點翠金簪,金殿寶衣,雉羽玉藻,将她裝點得如同一座巍峨豔麗的山,常人隻能跪在火紅丹犀上遙望。
令人望而生畏的美麗,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謝雪明神色平靜,朝她作揖:“微臣拜見娘娘,問娘娘金安。”
李瀛兀自拿着金雀钿上的流蘇逗弄着宮人手裡的紅狐,并不看他。
謝雪明一言不發,垂眸,解下懸在腰間蹀躞帶上的紛砺七事,佩刀,手巾,算帒……一件又一件,擱在白琢盤上。
宮人呈上放得滿滿當當的白琢盤,穿過簾栊,遞到李瀛面前。
李瀛漫不經心地乜了一眼,佩刀淬雪,宛如一寸雪白素雅的銀練,明晃晃的白,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上面似乎還有一股極淡的昙香。
可惜了,後妃不能持刀。
李瀛道:“謝國公,若是這把刀和你的弓弩相抵,誰勝?”
她這個問題問得突兀,謝雪明擡眸,淡如琉璃的瞳孔一片平靜,俊秀妖異的面容瞧不出情緒,“陛下想讓誰勝,便是誰勝。”
他說得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破綻。
李瀛看他一眼,也不在意,随意道:“把這把刀送去銀作局熔了,給本宮做個護心鏡。”
手持琢盤的宮人靜默一瞬,“喏。”
謝雪明并沒有阻止,反倒一笑:“微臣的刀能為娘娘保駕護航,實乃微臣之幸。”
李瀛挑眉,詫異,放下金雀钿,用秤杆挑起玉琢盤上面的算帒,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她本以為是空的,正要撇開。
秤杆上的月牙鈎勾住算帒上的雪絡子,露出裡面一點敗紅,是一隻枯敗的梅花。
這梅花……
正是宮宴上趙稷簪在她鬓邊,她醒後遍尋不得那隻。
原來是被謝雪明拿走了,還藏在貼身的算帒裡。
李瀛愣住,什麼也沒說,秤杆一挑,随即将那抹敗紅掃落地衣,有眼色的宮人立時拾起來,拿去外頭扔了。
謝雪明不動聲色地瞧着,陡然開口:“娘娘不喜梅花?”
“不,”李瀛望着他,檀口輕啟,吐出一字,緩緩道:“本宮不喜的另有其人。”
花廳内似有暗流湧動,宮人垂首低眉,不敢多看,渾似泥胎木塑。
她們娘娘果然不喜謝國公,一見面便掐,隻盼不要殃及池魚才好。
謝雪明似乎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在原地,安靜不語。
從李瀛這個角度,隔着數層靜止不動的玉藻,她隻能影影綽綽地瞧見謝雪明安靜垂眸,白衣勝雪,不悲不喜,如同一尊清冷慈悲的神像。
勁腰上環着的蹀躞帶下空空如也,隻餘一圈素淨的玉帶,不似她想象中落魄的模樣,反倒越顯幹淨,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