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死了。”謝雪明語氣平靜,在場之人全部為之側目,他好似沒有看到夾雜在其中的仇視,淡聲道:“我不會對賊子手下留情。”
殿内一片靜默。
謝國公向來如此,行事狠戾乖張,不待刑訊,直接殺了賊人亦在情理之中。
隻是,以他的城府,難道看不出那就是趙煜?
有人反應過來,謝雪明和趙稷,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做戲給他們看罷了。
李瀛自然也看穿了這對君臣之間的把戲,她沒有戳破,一想到趙煜就那麼死了,她心裡不免有些異樣,若是李纓得知此事……不知會如何作想。
此次上林苑狩獵,随着一群賊子的死亡草草落下帷幕。
帝王儀仗回宮的路上,趙稷不知怎的來了興緻,拉着她離開車隊,喬裝成一對平凡夫妻,在熱鬧的四方街遊玩。
幾位武功高強的武官扮作随從相随,其中有一位頭戴鬥笠,面垂皂紗的高挑青年,姿态矜貴,看着很是神秘莫測。
随行的武官中,隻有他一人帶着鬥笠,憑借身形和皂紗下朦胧的昳麗輪廓,不難看出這就是謝雪明。
想不到堂堂謝國公也有屈尊降貴給人當随從的時候。
李瀛想到他對着自己三次射箭,次次滿弓,毫不留情,即使明知不該招惹他,還是不免起了刁難的心思。
“夫君,”李瀛渾然不覺此話一出,趙稷和謝雪明都向她看來,她指着挂在阙樓檐角下的驚鳥鈴,“我想要那個。”
阙樓是四方街最高的酒樓,足有六丈高,青色檐下綴着一隻銀花驚鳥鈴,在風雪中悠悠晃動,時不時發出悠揚清脆的響聲。
驚鳥鈴用來驅趕鳥雀,不少民舍酒樓都會在屋檐下懸挂。
趙稷自然無有不允,正要命人和店家交換,卻聽李瀛道:“不如讓他上樓取下來。”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毫不客氣地指向帶着草笠的謝雪明。
透過皂紗視物,宛如隔霧看花,謝雪明看見李瀛眼底的笑,帶着趣味,好似有意折騰他。
李瀛看着謝雪明在趙稷的催促下,走進阙樓,掏出通寶和店家交易,樓内八面明燈高懸,光影斑駁,垂落的漆黑皂紗遮住他挺拔的身姿,透出隐隐的光,露出一截勁瘦有力的腰身。
她連忙移開視線,以免身側的趙稷察覺。 那邊,店家喜笑顔開地收下通寶,随即露出為難之色,解釋的聲音隐隐傳來:“那驚鳥鈴挂在外面,如今風雪又大,實在不好取呀。”
顯然店家不想幫忙取下來。
謝雪明也不惱,不知說了什麼,那店家面露懷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似乎不相信他能辦到。
二人又交談了兩句,謝雪明便走了出來,趙稷見他空手而歸,微微蹙眉道:“怎麼?”
謝雪明不語,伸手拉弓,對準懸在茫茫風雪中不住晃動的驚鳥鈴射出一箭,铮的一聲擊鐵聲,銀鈴震顫,如落葉跌落。
他拾起驚鳥鈴,遞給李瀛。
李瀛伸手接過,指尖相觸,一股冷氣自對方手上傳來,她被冰得猛然一縮手,随手将驚鳥鈴交給身後的宮人。
反正這東西不是金子,要來也沒什麼用。
沒看謝雪明一眼,她轉頭笑着對趙稷說:“謝謝夫君,夫君真好。”
趙稷亦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動作輕柔又寵溺,“娘子想要什麼,夫君都能給你弄來。”
不遠不近跟在身後的幾位武官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幸災樂禍。
可憐謝國公狡詐多端,玩弄人心,竟也有被人恣意差遣的時候。
烏金西沉,李瀛還未盡興,接下來又拉着趙稷逛了四方街。
四方街到處都是各色店鋪,四面幡旗飄揚,華燈高懸,一行人途徑橋上,正逢一輪明月落入河中。
彼時,謝雪明懷中抱着一堆東西,有畫着趙稷和李瀛手拉手的小唐人,還有淌着蜜汁的甜果子,以及一對并蒂蓮河燈。
他向來脾氣好,除了理政處事時稍微強硬了一些,大多數時候性情溫和,任勞任怨地拿着。
直到感受到一團蜜漬滴落在衣袖上,掩在皂紗下,俊秀昳麗的眉眼不免微微一沉。
他向來喜潔,最厭惡這些黏膩腥甜的東西。
謝雪明默不作聲,将正在融化的唐人和黏糊的甜果子遞給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欲言又止,陡然瞧見他皎潔衣袖上一點黃漬,嘴角的弧度欲揚又止,什麼也沒說,默默接過。
“夫君,我們去那邊放河燈吧。”李瀛興緻勃勃地道。
趙稷微微颔首,許是為了補償她以身做餌,險些喪命,這一天下來,他對她幾乎無有不從。
或許換做旁人,會感動于帝王的無微不至,但對于李瀛來說,這隻是一些小恩小惠罷了,她從未放在心上。
這些,遠不足以勝過她的性命。
一想到紅駒發瘋,她險些墜馬而亡,李瀛便由衷地反感這對用她的性命來設局的君臣,無情無義,視人性命如草芥。
她差遣謝雪明算什麼,遠遠比不過謝雪明玩弄人心與人命來得惡劣。
李瀛接過并蒂花河燈,學着旁人在紅紙裡寫下心願,趙稷有些好奇,問她寫了什麼。
“夫君可不能偷看,偷看就不靈了。”
李瀛猛地遮住上面的字迹,躲閃的姿态讓趙稷有些好笑,也不逗她了,低頭寫下自己的心願。
謝雪明立在不遠處,冷冷地看着這對壁人嬉戲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