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賈政正丁憂在家,于府中靜處。這一日,負責整饬門戶的小厮匆匆入内,恭敬禀報道:“老爺,外頭馮大爺求見,此刻正在府外候着呢。”賈政聞言,神色平和,隻淡聲道:“既如此,快請他進來吧。”小厮領命,疾步轉身出去延請馮紫英。
不多時,馮紫英邁着穩健步伐踏入門檻。賈政見其身影,即刻起身,滿面帶笑,迎上前去。賓主站定後,賈政和聲問道:“紫英賢侄,今日前來,可是有要緊事?”
馮紫英當即回應道:“老伯,小侄與您确實許久未曾謀面。此次前來,一則是想念老伯,特來叙舊;二則呢,廣西的同知進京引見,帶來了四樣稀罕洋貨,極有貢品的成色。其中有一座圍屏,共二十四扇槅子,全由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雖說屏心并非玉石,卻是極為上乘的硝子石,其上镂刻着山水景緻、人物百态、亭台樓閣與花鳥魚蟲,栩栩如生。單單一扇屏上,便刻有五六十人,俱是身着宮裝的女子,這一幅名為‘漢宮春曉’ 。那人物的眉眼口鼻,乃至手勢、衣褶,皆刻畫得精細入微,布局點綴更是精妙絕倫。小侄想着,尊府大觀園的正廳,擺上這圍屏定是相得益彰。此外,還有一架三尺多高的鐘表,造型精巧,有一童兒手持時辰牌,到點便會報時,裡頭更有機關人偶能演奏十番樂曲。隻是這兩件物件太過笨重,小侄尚未帶來,先與您講講,看這東西價值幾何,有無買家感興趣。”
馮紫英言罷,又面露笑意道:“眼下我随身帶着的另外兩件,更是别具一格。”說着,便從身旁取出一個錦匣,匣中物件以數層白绫層層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揭開綿子,隻見第一層是個玻璃盒子,盒中置一金托子,底部襯着大紅绉綢,上方一顆桂圓大小的珠子,正散發着熠熠華光。馮紫英介紹道:“聽聞此乃‘母珠’。”旋即吩咐道:“來人,取個盤子來。”
賈政見狀,趕忙親自端來一個黑色漆制茶盤,問道:“用這個可行?”馮紫英點頭應道:“可以。”緊接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絹包裹的小包,将包裡的珠子一股腦兒倒在茶盤上,使其散落開來。随後,把那顆最大的母珠置于中央,再将茶盤穩穩放在桌上。
衆人定睛一看,那些小珠子竟如同水滴歸海一般,紛紛滾向大珠子周圍,而後一一吸附在大珠子上,一顆也未落下。詹光見狀,驚得脫口而出:“這可真是奇了!”賈政在一旁解釋道:“這是真品無疑,故而稱作母珠,它就如同衆珠之母。”
馮紫英轉身看向随行小厮,問道:“那個匣子呢?”小厮趕忙雙手捧上一個精美的花梨木匣子。衆人打開匣子,隻見匣内鋪着華貴的虎紋錦,錦緞之上疊放着一束藍色紗線。詹光滿心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馮紫英笑着解釋:“此乃‘鲛绡帳’。”那鲛绡帳剛從匣中取出時,長度不足五寸,厚度不及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慢慢展開,待到展開十來層時,桌面已然鋪不下了。馮紫英說道:“諸位請看,裡頭還有兩褶,需置于高屋之中方可完全展開。這可是用鲛絲織就而成。炎炎夏日,将其挂于堂屋,蒼蠅蚊子一隻都飛不進來,且質地輕薄,透光性極佳。”
賈政說道:“不必全部展開了,隻怕到時候疊起來反倒麻煩。”說罷,便與馮紫英一同将鲛绡帳一層一層仔細折好收起。
馮紫英手腳麻利地将帶來的珍奇異寶仔細收拾停當,而後在椅上落座,與賈政等人随意閑聊了幾句,便起身拱手告辭。賈政見狀,連忙熱忱挽留:“難得你來一趟,就在這兒用了晚飯再走,也好讓我這做伯父的盡盡地主之誼。”馮紫英滿臉謙遜,言辭懇切推辭道:“初次登門就叨擾伯父,已然心中不安,哪能再留下來吃飯,實在是不敢當。”
賈政佯裝嗔怪,笑着說道:“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自家人,何必這般見外。”恰在此時,門外小厮匆匆進來,恭敬禀報道:“老爺,大老爺到了。”話音剛落,賈赦已邁着穩健的步伐踏入屋内。衆人趕忙起身,相互見禮,你來我往地寒暄起各自的近況,屋内氣氛一時間熱鬧非凡。
沒過多久,家仆們魚貫而入,将精心烹制的酒菜一一擺上桌來。盤中珍馐美馔琳琅滿目,色澤誘人,香氣撲鼻。衆人紛紛入座,推杯換盞,開懷暢飲起來。酒過四五巡,衆人面色泛紅,興緻愈發高漲,話題不知怎的又轉回了馮紫英帶來的洋貨上。馮紫英輕輕抿了一口酒,微微搖頭,感慨說道:“這類洋貨,實在是不好尋買家。放眼整個京城,也隻有像伯父府上這般鐘鳴鼎食的富貴人家,才有财力和雅趣享用,尋常百姓家,哪怕是見上一眼,怕也是難得。”
賈政聽聞,微微皺眉,語氣平和卻又帶着幾分不以為然,緩緩回應道:“話可不能說得太絕對了。這世間事,變數多着呢。”賈赦在一旁,臉上浮起一絲落寞,長歎了一口氣,接着說道:“唉,我們家如今的光景,哪能和從前比。自從東府被抄,我們榮府也深受牽連,元氣大傷,如今也不過是強撐着這一副空架子罷了。”
馮紫英聽聞,臉上露出關切之色,随即問道:“東府的珍大爺,近來狀況如何?”
賈政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欣慰,拱手朝天,恭敬說道:“托聖上的浩蕩皇恩,珍哥兒暫時免去了刑罰,如今在家中閉門思過,修身養性。這段時間,他心境平和了許多,身體狀況也漸漸好了起來。”
此時,賈琏放下手中酒杯,環顧衆人,開口說道:“我今兒聽内閣裡的人議論,說雨村先生似乎又要得到升遷了。”賈政一聽,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連忙問道:“這當真是件好事。隻是這消息,可确切?”
賈琏自信滿滿地點點頭,語氣笃定地回道:“就目前我所了解的情形來看,十有八九是真的。内閣那邊的消息,向來可靠。”
馮紫英聽了,也來了興緻,附和道:“巧了,我今日從吏部回來,也聽到了類似的傳聞。說起這雨村老先生,我聽聞他與咱們府上,似乎沾親帶故?”
賈政微笑着點頭,應道:“正是。”馮紫英愈發好奇,緊接着問道:“那他論起輩分,與咱們是同輩,還是不同輩?”
賈政解釋道:“雨村論起來,算是與我平輩。他出身貧寒,祖籍本是浙江湖州府,後流落到蘇州。在蘇州時,生活困窘,幸得當地鄉紳甄士隐賞識與幫扶。
後來雨村考取進士,成為榜下知縣,還娶了甄家的丫鬟嬌杏。隻可惜,他在官場起初并不順遂,因恃才傲物,遭同僚排擠,被革職查辦。
丢官之後,雨村四處遊曆。恰逢我妹夫林如海在揚州巡鹽,因女兒黛玉啟蒙需要,臨時聘請雨村為西席,教黛玉讀書識字。
彼時,雨村心中仍存起複之念。後來,他得知都中奏準起複舊員之信,便動了進京謀職的心思。正巧趕上我外甥女林黛玉要進京投靠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林如海便修書一封,托雨村帶至京城,舉薦給我,望我能助雨村一臂之力。
我看雨村相貌不凡,談吐間頗具才學,便有心幫襯他。恰好當時北靜王與我交往甚密,且北靜王愛才惜才,我便将雨村舉薦給了北靜王。
北靜王見了雨村之後,對他頗為賞識,很快便助力雨村起用,謀得了應天府尹一職。自那之後,雨村在官場可謂是平步青雲,一路升遷,先後曆任多個重要官職 。可後來因一件事被降了三級,如今卻又要升遷了。”
馮紫英聽罷,不禁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這世間的榮華富貴、興衰榮辱,以及仕途的得失,實在是難以預料。”
賈政聽了,不禁心有所感,神色間流露出幾分喟歎,緩緩回應道:“天下之事,大抵皆是此般道理。就拿方才那顆珠子來說,那大珠子恰似有福澤深厚之人,周身散發着祥瑞之氣,小珠子皆仰賴它的靈氣庇佑,方能聚攏一處,相得益彰。倘若大珠子一旦消逝,小珠子便頓失依靠,如同無根之萍,四散飄零。”
他微微頓了頓,目光深邃,似是透過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家族興衰的滄桑變遷,“這便如同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家族,當家之人便是整個家族的主心骨與頂梁柱。當家的若是出了變故,整個家族便如大廈将傾,瞬間失去支撐。親人之間,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各奔東西,曾經親密無間的關系也漸漸疏離;親戚們見家族失勢,唯恐牽連自身,亦紛紛疏遠;就連昔日把酒言歡的好友,也因世态炎涼,逐漸散去,再無往來。”
賈政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感慨,“這般興衰榮辱的轉變,實在是太過迅速,太過無常。恰似春日裡變幻莫測的雲彩,時而聚集成團,時而飄散無蹤;又仿若秋日裡随風飄零的落葉,在枝頭時鮮翠欲滴,可一旦秋風乍起,便隻能無奈地墜落,任人踩踏。如此看來,這官場仕途,又有何真正的意義呢?像雨村那般,在官場起起落落,幾經波折,卻還能有如今的境遇,已然算是幸運至極的了。”
提及此處,賈政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金陵甄家,神色間滿是憂慮與牽挂,“還有我們這樣的家族,譬如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其家族背景極為顯赫。甄家與賈家乃是世交,兩家祖上皆立下赫赫功勳,世襲爵位,日常的生活習性、行事做派也極為相仿。甄家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賈府更為昌盛。太祖皇帝南巡之時,甄府竟接駕四次,而賈府僅僅預備接駕一次,由此便可見一斑。往昔,甄家與我們一樣,門庭若市,榮耀非凡。兩家人往來頻繁,情誼深厚。前些年他們進京,還特意派人來我這兒請安,那時的場景,至今仍曆曆在目,熱鬧非凡。”
賈政的聲音漸漸低沉,臉上浮現出一抹沉痛之色,“然而,世事難料,轉瞬之間,甄家家産竟被查抄,一朝之間,繁華落盡。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至今音信全無。我實在是挂念他們,不知他們如今究竟身處何方,境況到底如何……”說罷,賈政長歎一聲,眼神中滿是落寞與怅惘 。
賈政長歎一聲,眼神中滿是落寞與怅惘。屋内衆人聽聞,皆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氣氛凝重得仿若能擰出水來。
馮紫英率先打破寂靜,語氣中帶着幾分勸慰:“伯父,這世間之事,福禍相依,瞬息萬變。甄家雖遭此大難,但說不定也會有否極泰來的一日。”賈政微微點頭,卻未言語,隻是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試圖借這溫熱的茶水驅散心中的陰霾。
此時,賈琏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說起甄家,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幾日,我在外面聽人議論,說金陵那邊似乎有一些關于甄家的傳聞,隻是說得含含糊糊,我也沒太聽真切。”賈政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急切,忙問道:“究竟是何傳聞?你且細細道來。”賈琏撓了撓頭,回道:“我隻聽說好像是甄家有後人逃了出來,隐姓埋名躲在某處,不過也不知是真是假。”
賈政神色凝重,緩緩說道:“若真有此事,那便是甄家的一絲希望。咱們賈家與甄家世代交好,若是能尋到他們的後人,定要伸出援手。”賈赦在一旁也附和道:“不錯,雖說咱們賈家如今也不複往日的風光,但這點情誼還是不能忘的。”
酒過三巡,衆人談興正濃,屋内一片歡聲笑語,氣氛熱烈非凡。忽然,馮家一名年輕侍從腳步匆匆,神色間帶着幾分急切與神秘,悄然走近馮紫英身旁。他微微俯身,将嘴巴湊近馮紫英耳畔,以極低的聲音私語了幾句,那聲音小得仿若蚊蟲嗡嗡,生怕被旁人聽了去。
馮紫英聽聞,原本略帶醺意而泛紅的臉龐瞬間閃過一抹驚訝,随即神色一振,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他沒有絲毫猶豫,當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動作利落地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笑意,雙手抱拳,高高舉起,聲音洪亮且帶着幾分興奮地說道:“恭喜恭喜啊!”這突如其來的賀喜之語,瞬間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衆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投來疑惑的眼神。
馮紫英環顧四周,見衆人皆滿臉不解,便接着說道:“實不相瞞,今日我帶來的這‘母珠’與‘鲛绡帳’兩件稀世珍寶,并非尋常售賣之物,而是北靜王特意托我送來的。王爺他近期即将外出春狩,事務繁忙,唯恐耽誤了籌備重要聘禮的時機,所以提前備好這兩件珍貴禮品,囑托我先送至貴府暫且存放,待到正式行禮之時,便會親自前來提取。”
說到此處,馮紫英臉上露出一絲尴尬之色,微微欠身,帶着歉意說道:“隻因之前王爺的管家未将事情向我交代清楚,隻命我将東西送來賈府,我竟誤以為與其他洋貨一樣,是來探探各位的購買意向與價格的,便同諸位在此高談闊論許久,實在是有失禮儀,失禮至極!還望伯父與各位莫要見怪,多多包涵!”言罷,他雙手再次抱拳,向着衆人連連作揖。
緊接着,馮紫英又說道:“既如此,這兩件珍貴的禮物還望伯父妥善收藏保管。外頭天寒地凍,伯父與諸位也不必勞神費力相送了。我這便告辭,改日再登門拜訪。”說罷,他便作勢要轉身離去。
賈赦與賈政聽聞這番話,當場呆立在原地,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們的眼神中滿是震驚與詫異,原本侃侃而談的嘴巴此刻也微微張開,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這兩件價值連城的寶物,竟會是北靜王送來的,而且極有可能是求親的聘禮,這實在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兩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北靜王竟會突然有這般舉動。可瞧這情形,又确實像極了求親聘禮。但北靜王究竟看中了府中的哪位女子呢?這一疑問如同沉重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們心頭。難道是聰明伶俐、才情出衆的林黛玉?還是溫柔賢淑、容貌秀麗的薛寶钗?抑或是府中其他女子?二人滿心狐疑,思緒萬千,卻實在猜不透北靜王的心思。
見馮紫英即将離去,賈赦與賈政這才回過神來。賈赦連忙說道:“紫英賢侄,稍等片刻。”随後,他與賈政對視一眼,賈政微微點頭,賈赦便轉頭吩咐賈琏道:“琏兒,你快陪同馮公子一同出去,一定要以禮相待,切不可失了咱們賈府的禮數。”賈琏領命,快步走到馮紫英身旁,笑着說道:“馮兄,我送你一程。”馮紫英笑着點頭緻謝,兩人便一同向外走去。
待賈琏返回府内,賈赦和賈政早已在房内焦急地等待着。賈琏一進門,賈赦便迫不及待地說道:“琏兒,快過來,咱們一同商議商議馮紫英送禮這事兒。”賈琏走到兩人面前,賈赦沉思片刻,率先開口道:“依我看,北靜王看中的或許是賈母的孫女林黛玉。那丫頭聰明伶俐,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才情出衆,與北靜王的身份地位極為相稱。而且林丫頭模樣生得俊俏,性格也惹人喜愛,說不定北靜王一眼就看上了。”
賈政卻微微搖頭,提出不同看法:“兄長所言雖有道理,但我倒覺得,北靜王更有可能看上的是賈母的另一個孫女薛寶钗。寶丫頭溫柔賢淑,舉止端莊得體,平日裡待人接物皆是恰到好處。她容貌秀麗,氣質高雅,和北靜王的氣質才是契合得很。再者,薛家雖說如今家道中落,但到底也是名門望族,這門親事若能成,于北靜王、于咱們賈府,都不失為一樁美事。”
然而,不管是林黛玉還是薛寶钗,都是賈府舉足輕重的人物。林黛玉自小父母雙亡,寄養在賈府,深受賈母疼愛,在賈府衆人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薛寶钗則是王夫人的外甥女,與賈府關系親密,其才情與品德也備受贊譽。若真成為北靜王的妃子,對賈府而言,無疑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這不僅關乎家族的榮耀與地位,更可能改變賈府未來的走向。
賈赦和賈政一番商議後,深知此事幹系重大,絕不能輕易洩露。賈赦神色凝重地說道:“此事暫且先嚴格保密,切不可讓旁人知曉。咱們還需等待合适的時機,再做定奪。在這期間,要密切留意北靜王的動向,以及府中兩位姑娘的情況。”賈政點頭表示贊同,三人又細細商讨了一些應對之策,才各自散去,各自懷揣着心事,等待着後續的發展 。
且說馮紫英邁着穩健的步伐,悠然走出賈府那朱漆大門。此時,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卷着地上的積雪肆意飛舞。他擡手緊了緊身上的貂裘,正要登上自家那輛裝飾精美的馬車,不經意間,眼角餘光瞥見遠處雪地上,一輛馬車正緩緩駛來。車輪碾過雪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冬日裡顯得格外清晰。
馬車上,一人掀開車窗的布簾,探出腦袋,遠遠便高聲喊道:“馮兄,一向可好?”那聲音清脆響亮,在風雪中傳得很遠。随即,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隻見寶玉身着晴雯精心補過的孔雀裘,那裘衣上的羽毛在雪花的映襯下閃爍着五彩光芒。他的臉龐因寒冷而微微泛紅,卻難掩滿臉的笑意,興高采烈地朝着馮紫英快步走來。
二人相見,眼中皆是驚喜之色。馮紫英大笑着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寶玉的臂膀,寶玉也同樣親熱地回拍過去。随後,他們并肩而立,熱絡地寒暄起來。一旁的茗煙,乖巧地侍立在側,安靜地等候着。原來,寶玉剛從學堂歸來,一路上滿心期待着能快點回到家中,沒想到竟在此處與馮紫英不期而遇,頓時喜出望外。在寶玉心中,馮紫英為人豪爽灑脫,見識廣博,與他交談總是趣味橫生,自然想與馮紫英多聊上幾句,分享彼此的見聞。
馮紫英擡眼望向天空,隻見那原本稀疏飄落的雪花愈發密集,已然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柳絮般在空中肆意飛舞,天地間仿佛被一層潔白的紗幕所籠罩。他扭頭看向寶玉,熱情地說道:“賢弟,這天寒地凍的,站在這兒說話可不行。快随我一同進入馬車,咱們也好作一番詳談。”
寶玉欣然應允,二人攜手登上馬車。剛一上車,馮紫英便瞧見寶玉的脖頸上落了些許雪花,那雪花在他烏黑的發絲間顯得格外晶瑩。馮紫英伸出手,動作輕柔地幫他一一掃去,又仔細地抖了抖他的衣領,生怕還有殘留的雪花。緊接着,馮紫英神色略帶神秘地說道:“賢弟,今日我來賈府,實則帶來了北靜王的禮物。此刻,那兩件稀世珍寶已暫且存放在賈府之中。”
寶玉聽聞,不禁瞪大了雙眼,滿臉盡是驚訝與疑惑之色。他微微皺眉,不解地問道:“一個王爺,為何要對公侯之家如此費心費力?還特意送來禮物,這其中究竟有何緣由?”
此時,大雪如鵝毛般紛紛揚揚地灑落,榮國府那巍峨高大的大門前,兩座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早已被白雪層層覆蓋。它們靜靜地蹲伏在那裡,周身潔白無瑕,活脫脫變成了兩尊憨态可掬的白色巨獸,仿佛在這冰天雪地中守護着榮國府這深宅大院的秘密。
寶玉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窗,出神地望着外面那銀裝素裹的世界。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有的落在樹枝上,壓彎了枝頭;有的落在屋頂上,給房屋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毛毯;還有的落在街道上,将原本的道路掩蓋得嚴嚴實實。不經意間,他低頭瞧了瞧随身帶着的時辰表,隻見指針已然指向了未時末刻,這才驚覺時候已然不早。
他滿是不舍地轉過頭,看向對面的馮紫英,眼中滿是留戀之意。寶玉雙手抱拳,鄭重地拱手說道:“馮兄,時候不晚了,我也該回去了。今日與兄長交談,實乃暢快淋漓。改日我定當備下美酒佳肴,再尋兄長把酒言歡,暢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