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張畔的情況之後,小雀很快就閃身而來,擡手就要扶住差點跌倒的張畔。
但小雀的動作快,張畔的動作卻更快。
在小雀幾乎要接住張畔的時候,對方的身體突然一轉,當即就換了個方向,往蘇流瑾的懷中倒了過去。
不偏不倚,恰巧倒在了蘇流瑾懷裡。
看着張畔這幾乎算是碰瓷一般的動作,蘇流瑾無奈地沖着小雀笑了笑,擡手環住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張畔的身體。
“不用管了,我帶他回去。”
暮色沉沉,湖邊本就不少一同出來遊玩的愛侶。
多他們這一對,也不算突兀。
蘇流瑾說這話的時候,幾乎是貼着靠在她懷中之人的耳畔說出來的。
與此同時,蘇流瑾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聽到了張畔靠在她懷中發出的輕笑。
明知張畔不過就是在裝醉,但蘇流瑾卻願意縱着對方如此。
蘇流瑾都已經開口,小雀也沒了非要上去幫忙的理由。
他又看了眼明顯就是刻意歪倒在蘇流瑾懷中的張畔,糾結了一下之後,還是決定帶着楓葉一起離開,免得影響了他家主子特意給自己制造出來的相處機會。
直到小雀和楓葉走遠,蘇流瑾這才撐着張畔的身體将其支撐起來,讓他與自己對視。
“好了,目的都達到了,就不要裝醉了。”
看着張畔嘴角幾乎壓不住的笑意,蘇流瑾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你要是真打算裝醉一路,我可沒有這個力氣帶着你回去。”
被拆穿了的張畔索性也不再繼續假裝。
他最後又蘇流瑾肩頭蹭了蹭,這才重新站直,恢複了平日裡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副翩翩公子做派。
“這湖周圍燈籠很多,相比夜景很美。”
張畔垂眸,眼中全然隻有蘇流瑾一個人的身影。
“下午遊湖的時候就被打擾,想必夜色遮掩之下,那些令人厭煩的人會少一些。”
話裡話外,俨然是一副要讓蘇流瑾陪着他一同遊玩的意思。
原本縱着對方裝醉,就是要滿足他更多的意思。
如今張畔提出要一同遊玩,蘇流瑾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恰巧她還記得這湖周圍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走吧。”
如同其他那些一同前來遊玩的愛侶一般,蘇流瑾擡手牽住了張畔的手,“今夜縱使真的又有什麼突發.情況,也要等陪你逛完之後再去處理。”
這樣笃定的話倒是讓張畔有些不好意思。
他學着蘇流瑾的模樣,在周圍的巡視着看起來更有意思一點的地方,實則不過隻是用這種方式掩飾自己的心思罷了。
“真要是有什麼問題,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嘴上這麼說着,張畔因為蘇流瑾那一番話而翹起的嘴角卻怎麼都落不下去。
布置在湖周圍的燈籠本就是為此處增添一些朦胧暧.昧的氛圍。
昏暗的環境不僅使得此處更有情趣,也足以将兩人的面容掩蓋在夜色之下,不至于讓他們兩個因為白天在湖上的突兀舉動而獲得過多注視。
夜遊的過程讓張畔非常滿意。
沒了白天那些事情的侵擾,二人難得真真正正放松了情緒,将自己整個融入到這些遊玩的人之中,享受了一段時間真正抛卻身份之後的享樂。
直到湖邊遊人漸少,張畔這才有些戀戀不舍地同蘇流瑾一同回去。
看着張畔如此不舍的模樣,蘇流瑾忍不住輕笑詢問:“這麼喜歡恬淡生活,你主動進入這亂局之中,可曾後悔?”
畢竟,自從張畔到他身邊之後,幾乎可以說一天清閑日子都沒過過。
聞言,張畔搖了搖頭。
他又回頭看了眼夜色籠罩之下的湖畔美景,神色之中帶着幾分認真和凝重。
“夜色之下這些閑适不過就是鏡花水月。”
張畔的目光轉向湖中,眉頭微蹙,“像白日裡的那種場景,才是恒思更加真實的情況。我主動入局,隻是想要在守住夜色掩蓋下這點鏡花水月的同時,盡量讓這種恬淡而又閑适的生活範圍變得更廣一點而已。”
對于張畔的回答,蘇流瑾不置可否。
她隻是看張畔如此喜歡這種閑适生活,打算給對方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罷了。
但既然對方無悔,那就沒有将這個反悔機會說出來的必要。
兩人相伴而行,已然離開了人數相對還算比較多一點的湖邊。
籠罩在頭上的夜色總容易讓人思量更多。
在主動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張畔不由得開始思量,想要知道蘇流瑾心中的想法如何,“那你呢?明明重生回來,完全可以跟着你父親歸隐,又何必如此折騰,非要在這種水深火熱的地方掙紮?”
聽到這話,蘇流瑾微微頓了一下。
她也有想到張畔可能會回來反問她。
但她這原因說出來,卻并不會如同張畔這般适合擺在明面上談論。
“嗯……”
蘇流瑾前後看了眼這條夜幕籠罩之下的街道,确定前後都無人之後,蘇流瑾這才湊到張畔耳邊,帶着些許壞笑開口,“隻是為了親手殺了那個狗皇帝而已。”
如此明确而又肆意的目标,如同暗夜之中倏然燃起的火苗一般。
張畔隻覺得自己的耳畔像是被燙了一下。
他的神色有些複雜。
但卻并無反感。
“我早就說過,同道為朋,同利為友。不論目标如何,最終導緻的結果隻要是一樣的,就證明我們可以結伴而行。”
說這句的時候,蘇流瑾已經從張畔耳畔撤開。
她臉上的笑意不斷。
明明說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但開口之人卻一臉坦然。
“你說得對。”
須臾,張畔也跟着輕笑出聲。
莫說隻是想要殺掉溫昀景的蘇流瑾,就算現如今被他們集結起來的這些人,也是各自都有自己的目的。隻因最後想要的結果有所重合,所以才會彙聚在一起。
“隻是想要達成你這個目的的人恐怕不少,真要是想要讓我們最先得手,還是要加快進程才是。”
雖說溫昀景也是日常防範,但誰又能确定,不會有跟他們一樣,暗中窺伺他那條命的存在?
而這加快進程的事,幾乎不用他們推進,自有事情主動找上門來。
聽說柏汗青前來國師府的時候,蘇流瑾是有些驚訝的。
她也有想到柏汗青終有一日也會巡查到他的國師府,她也打算到時候再發展發展柏汗青這條線。
但沒想到,這條線來的這麼快。
下面的人前來通報的時候,她早就做好了國師的那份僞裝,隻待柏汗青來了之後,如同其他那些被巡查的官員一樣,對其嚴防死守,靜等對方也在溫昀景面前參自己一本。
卻不料,柏汗青此行前來,并非為了巡查。
許是昨日的事讓他感慨良多。
原本都已經過慣了特立獨行日子的人,突然就有了結黨營私的心思。
巴巴跑來國師府,并非是為了揪出國師府中的差錯,反而是為了帶着自己腹中的那些秘辛,前來找國師拉黨結派。
“下官也知我這請求确實突兀,但那幾個賊子禍亂朝綱,僅僅隻是依靠下官一人的奏疏,聖上對他們的處置也都不痛不癢,根本不會傷及到他們的根基,也并不影響他們日後繼續作惡。”
柏汗青口中的他們,正是昨日撞翻的那幾人。
今日早朝之上,柏汗青果然如同他昨日所言,直接将這幾人的潑皮行為狀告禦前。
隻不過,溫昀景在聽聞之後,針對他們在湖上霸占位置的事,也隻是輕飄飄罰了他們些許俸祿罷了。
相較之下,溫昀景更在乎的是他們結黨營私一事。
那幾人下朝之後被溫昀景單獨留了下來。
恐怕會針對他們結黨營私之事,再給出些許具體的懲處。
懲處雖有,但柏汗青卻總覺得心中堵着一塊。
有害于民之事被輕輕揭過,結黨營私之事卻被高高挂起。
這不是柏汗青想要的結果。
但他知道,溫昀景處理這種事向來都是如此偏頗。
隻是當他想到昨日湖上那些遊湖之人的反應之後,又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不論是他駕着小舟将那幾個權貴的小舟撞翻,還是特意上疏向皇帝奏表此事,本意上都隻是為了讓那些遊湖之人的遊湖之行變得更加暢快罷了。
但不論是那些遊湖之人的疏遠,還是皇帝的輕拿輕放,都是一盆又一盆的冷水。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這樣如同跳梁小醜一般夾雜在兩撥人之間的行徑。
但偏偏昨日,又有人讓他感受到了與他人正常接觸的生活。
他一直以來堅守着的這套路本就早已充滿裂痕。
而昨日的情況,無異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條他需要閉着眼欺騙自己才能走下去的路轟然坍塌,碎裂下去的地平面讓他不得不睜開眼睛,看到自己一路走來兩邊都費力不讨好的種種,讓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堅守一點意思都沒有。
從一開始,他都隻是因為子承父業才會做了這個谏官。
同樣身為谏官的父親告訴他,谏官的用處是針砭時弊,指出朝廷中的缺漏,讓王朝發展得更好。
而不是,如同他現在這般。
不論如何上疏恒思中的各種問題,皇帝真正感興趣的也隻有他手下的那些朝臣是否結黨營私而已。
下朝之後的柏汗青心灰意冷。
原本是他是打算請幾天假,在家好好思索思索日後應該如何。
是繼續當個行屍走肉,在恒思這些人面前演繹一個又一個笑話,還是主動遞上辭呈,在離京沒多久的密林之中,被這些早已恨他入骨的同僚們派人暗殺。
但就在回府路上,柏汗青突然聽到了街邊路人跟齊平縣相關的閑談。
符均隻有一顆腦袋被送回了京城,但齊平縣的百姓們卻對此非常滿意。
他們不僅感念國師在齊平縣之時為他們在鄉紳手中征求而來的利益,就連這種算得上是渎職事故的事,對于這些人來說也成了國師滿足他們内心深處願望的一種體現。
畢竟,倘若真讓符均活着到了京城,或許狗官會被人救走也說不定。
狗官拿着他們的銀錢送給京城之中的那些權貴,本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當做自己的保命符。
隻要那些權貴多加運作,有的是方法讓狗官留一條命。
但狗官在路上被人砍了頭,那就是真的死了。
死的透透的。
屍首分離,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甚至就連因為欺瞞皇帝而被貶去齊平縣的莫思程,都因為她對那些鄉紳們超強的掌控能力而被當成是國師特意安置過來的人,就是為了讓齊平縣維持住被國師整頓之後的模樣。
路邊閑聊的人似是從齊平縣前來的商賈。
在他們口中,從不以真容露面的國師被他們吹得天花亂墜,幾乎成了救世主的存在。
而站在一旁偷聽他們談話的柏汗青,似乎也被這些人的話感染說動。
莫名的,柏汗青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那些人口中描述的那麼盡善盡美的國師,或許會真的理解他這麼多年這些小醜做派的意義。
這樣的念頭一旦出現,便如同雨後春筍一般瘋漲,幾乎将他整個大腦都侵占。
待到柏汗青再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國師府門口,并敲響了這扇緊閉的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