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趾高氣昂的幾人,在聽到柏汗青将溫昀景搬出來之後,一個個立馬都變成了縮頭烏龜一般,面面相觑,不再言語。
而另一邊的柏汗青,在确認了這幾人不再言語之後,立馬挺直了腰杆。
湖上的遊客并未因為這幾人發生的沖突離開。
他們雖說将自己的小舟往旁邊劃了劃,避免讓他們幾人的争論殃及他們,但一個個的身體卻又非常誠實,在往戰場外面退了退之後,遠遠地往這邊眺望,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幕好戲。
柏汗青顯然也知道圍繞在周圍的那些人還在看着。
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站在小舟上的人見那幾個權貴不語,就知道到了他說話的時候了。
一時之間,針對這幾個人無故長時間占用湖中心最佳觀賞地點之事的斥責之語,如同漫天雪花一般紛紛揚揚飄灑落下。
在将那幾個權貴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同時,也大大滿足了周圍那些圍觀之人的心思。
雖說他們不能如同柏汗青一樣張口謾罵。
但有柏汗青替他們斥責也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一通謾罵之下,好不容易才壓下些許火氣的幾位權貴,差點就要繼續沖到柏汗青的小舟上将其揍一頓出氣。
還是過來将他們打撈上來的人更加冷靜,苦口婆心地勸說。
“幾位大人又何必跟柏大人計較呢,咱們都知道柏大人脾氣不好,并且嘴皮子利索。撞在他槍口上,讓他罵一通便罷了。真要是讓他去跟聖上上疏,他能變着法連寫一個月的折子啊!”
船夫的話讓幾位權貴稍稍冷靜些許。
他們心中也知道柏汗青的厲害。
明明大家上朝當官,混個日子貪點銀錢就好了。
但偏偏這個當谏官的柏汗青也不知是腦子有問題還是怎的,竟真将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自從他襲了他那早死的爹的官位,聖上幾案上的折子那是一天高過一天。
細翻之下,幾乎有一半都是柏汗青對朝中各位官員們的彈劾。
如此高強度的彈劾,自柏汗青上任以來,不出三天便将整個金銮殿中的朝臣全部都得罪了個遍。以至于上朝時候都沒人願意跟他站在同一行,自己一人獨占了兩個位置。
朝臣們原以為聖上會因為這落花一般的彈劾書心中不耐。
誰曾想。
那些占據了一半折子的彈劾書非但沒有被聖上扔掉,而且還被他拿出來一一閱覽,并根據柏汗青彈劾的内容,一個個都給這些被彈劾的人安排了适合他們的懲處。
原本被上疏彈劾,就足以讓朝臣們不悅。
如今又因為那些彈劾被懲處,朝臣們心中更是一個個恨得牙癢癢。
如此一來。
就連柏汗青前後兩排的位置都被空了出來。
每每上朝之時,便見其他官員們并排而站,前後不過一肘距離。
單隻有柏汗青周圍,空空如也,就算挺胸擡頭在他身邊繞一圈,都不會讓自己的衣袍蹭到同僚的笏闆。
如此明顯的孤立,溫昀景不可能不知道。
但偏偏溫昀景對于朝臣們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管他們私底下如何。
某種程度上來說,溫昀景或許還在暗中促成這樣的場景。
溫昀景疑心重,最痛恨臣子們結黨營私。
而像是柏汗青這樣上任三天就把所有同僚都得罪了個遍的谏官,卻是最能确定對方不會背叛自己的存在。
畢竟,按照柏汗青在庫中堆疊了一面牆的折子來說,倘若不是溫昀景刻意保着他,隻怕他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意外身故,根本不可能在每天上下朝的路上這麼暢通無阻。
溫昀景偏心與他,朝中的大臣們都知道。
這也正是這幾位權貴們心中憤憤卻又隻能任由柏汗青站在湖面小舟上将他們罵的狗血淋頭也不能上去打人的理由。
“走,回府!”
氣到極緻的幾個人在船夫的勸說之下,最後又看了眼還在小舟上高聲謾罵的柏汗青,悻悻離開。
直到幾人的身影完全從衆人的視野之中消失,柏汗青這才終于停下了自己的長篇闊論。
霸占湖上最佳位置的人确實是走了。
但那個絕佳的賞景之位也并沒有人駕舟過去。
鬧劇結束,但落在柏汗青身上的視線卻并未消失。
或許,對于這些遊湖之人來說,相較之于那幾個霸占了湖中心最佳賞景位置的權貴,他們其實更不願意與柏汗青這個随時都可能給聖上參一本的谏官處在同一片湖面上。
但在一衆隻想着遠遠離開柏汗青身邊的小舟之中,偏偏有一葉小舟悠悠往湖中心而去。
“真的要過去嗎?”
楓葉對于湖中心不遠處的柏汗青還有些顧慮。
她這段時間跟着小雀一同在青雲樓中幫忙,也大概知道些恒思裡的情況。
柏汗青的情況,她也大概知道些許。
再加上對方方才站在小舟上罵人的氣勢實在是太足了,楓葉生怕他們在這個時候過去占了那個最佳位置之後,對方也一怒之下把他們的小船撞翻,指着他們的鼻子也一起罵一頓。
“當然!”
蘇流瑾沖着楓葉點了點頭。
而她看向那個最佳觀賞點的目光,也透露着些許志在必得,“他把那幾個人撞開,不就是為了能讓别人也去湖中心賞玩麼?既然其他人不去,那我們去了,也不算搶了别人的位置。”
小舟悠悠然劃到湖中心。
直到停留在先前被占據的那個最佳觀賞點之後才停下。
“果不愧是能讓他們幾個占據了這麼長時間的地方,景色确實是足夠宜人。”
蘇流瑾毫不吝啬地開口稱贊。
她完全忽視了周圍落在她身上的詫異眼神,隻是傾心感受着湖面上飄蕩過來的清風,同時還将他們特意帶來的清酒拿了出來,俨然要做跟先前那幾個人一樣的事。
“出來遊玩,怎麼能不喝酒?”
這酒雖說比不得先前那幾個權貴所飲的名品,但對于他們這幾個并不挑剔的人來說卻遠遠足夠。
一個木闆橫亘在小舟中間,權當暫時性的桌闆。
微風吹拂之下,小舟略有晃動。
晃動着的小舟無法承載小巧的酒杯,蘇流瑾索性直接将裝着酒的幾個小罐子分發下去,一人一罐直接喝。
幾人怡然自得的狀态不僅震驚了旁邊遠離湖中心的那些遊客,更是讓不遠處已經罵了個爽的柏汗青也頻頻往這邊側目,似乎是在探究他們幾人的身份。
“柏大人好奇的話,何不過來共飲?”
原本他們幾人這般如入無人之境的行為就足以讓周圍人震驚側目。
而蘇流瑾說出來的話,更是如同石子墜入被微風吹動的湖面一般,在原本的波動之上引起更大的波瀾。
原本柏汗青還在不遠處暗中觀察。
現如今,聽到對方開口邀請,柏汗青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劃着自己的小舟晃晃蕩蕩地飄了過來。
“邀請我?姑娘認真的?”
柏汗青的語調中還帶着懷疑和試探。
他也知道自己在朝中,甚至在恒思這些人心中的形象。
同樣的,他也清楚自己是如何能夠保住現在的位置的。
恒思中人,對他避如蛇蠍才是正常。
如同蘇流瑾這般,明看其他人都對他避之不及的情況下,還主動邀請他過來共飲之人,屬實難得一見。
“自然。”
蘇流瑾并未理會柏汗青話語之中的驚訝。
她兀自将那根木闆往柏汗青的小舟上挪了挪,同時又從身後摸出來一罐未拆封的酒遞了過去,“隻是不知柏大人的喜好,遊湖前随手買的酒,還望柏大人莫要嫌棄。”
直到那罐酒落在柏汗青面前的時候,他都覺得今日被主動邀請的經曆如夢似幻。
他并未立馬接過那罐酒,反而皺眉又多提醒了一句。
“聽姑娘口音,應當也是恒思本地人。姑娘可知,本官在恒思,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說話間,柏汗青還示意了一下那些遠遠看着這邊的人群,“就如同他們一般,明明也想來這個絕佳的觀賞位置賞景,但卻又因為本官在,所以一個個都不僅反退。”
說這些話的時候,柏汗青語調平平。
他并未因為那些人的疏遠而心生怨怼。
就如同,對于他而言,被這些人排擠,不過就是平常之事罷了。
“他人避之不及,不代表我們也要避之不及。”
蘇流瑾同樣順着柏汗青的目光往那些閃躲開來的人群上掃了一圈,最終卻又将自己目光的終點落在了柏汗青身上,“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也說不定。”
蘇流瑾這話讓柏汗青一陣沉默。
他又怪異地打量了蘇流瑾一行人一圈,最終确定幾人的眼中都沒有嫌棄,這才終于将早就推到他面前的一罐酒拆開抱在懷裡,小口小口品着,仿佛在喝什麼佳釀。
幾人本就隻是萍水相逢。
就算如今湊在一起喝酒賞景,也都隻是說些浮于表面的話而已。
甚至于,柏汗青自始至終都沒有詢問他們幾人姓名,默認幾人今日飲完了這一頓酒,之後就如同這湖面上偶爾飄過的浮萍一般,風一吹就各自散去。
直到暮色降臨,幾人這才道别,各自離去。
不知柏汗青對于這次遊湖的感覺如何,反正對于蘇流瑾而言,體驗甚好。
她都沒想到,幾人不過隻是出來遊玩而已,就足以借着這個機會結識到柏汗青這個人物。
衆人隻覺得但凡跟柏汗青沾邊,都免不了被他參上一本的結局。
但卻忘了。
柏汗青在恒思越是被人孤立,溫昀景對他就越是滿意。
溫昀景越是滿意,下方給柏汗青的一些特殊權利就越是靈活。
對方之所以能為溫昀景的幾案上增添那麼多折子,必然不是依靠他在恒思之中舉目無親的處境,而是依靠于溫昀景給他下放下來的自由度。
在溫昀景的特許下,柏汗青可以随意出入恒思之中的任何地方。
隻要他覺得有疑,就算是上朝之時站在第一排那些官員們的府邸,他也可以自由出入,自行在其中探查自己覺得可疑的地方,并将探查結果上報到溫昀景面前。
柏汗青更是未曾辜負溫昀景所托。
他完全将定期在恒思各處巡視當成了自己的日常工作。
上到這些達官顯貴們下榻之地,下到街邊的一個小小馄饨攤,他都要定時定點巡視一番,看一看這些地方有沒有什麼貓膩,值不值得他為其參上一本。
這樣的自由度,為柏汗青帶來的不僅僅是成為恒思所有人的衆矢之的。
更是那些隻有他親自日常巡視之後才知道的隐藏在家宅院落之中的各種秘辛。
雖說青雲樓就可以用來打探情報。
但青雲樓情報散碎,并且大部分都是針對性的情報。譬如某某家狸奴什麼顔色這種細碎小事,青雲樓是不會特意去調查的。
而日常在整個恒思之中到處巡視的柏汗青,最熟悉的恰巧就是青雲樓缺失的這些。
在某些情況下,柏汗青心中藏着的那些東西,說不定能有大用處。
聽到蘇流瑾主動要求去往湖中心的時候,張畔就已經覺察到了她的本意。
但就算知道,他也難免為今日失去了與蘇流瑾一同閑逛的時間和機會而心中悶悶。
張畔低落的情緒很快就被蘇流瑾捕捉到。
明明随手從湖邊買的清酒并不怎麼烈,但酒入愁腸,原本不怎麼醉人的酒,也在這樣千回百轉的心思催化之下變得異常猛烈,輕易便将張畔灌醉。
坐在小舟上的時候,醉意尚且不顯。
直到小舟靠近湖邊,打算上岸的時候,張畔突如其來的一個趔趄,這才終于暴露了對方的真實情況。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