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滿面頹然,言太後恍然立了半晌,而後後退,摸索着坐回原位,方才太過激動,鬓發落下也絲毫未覺。
扭頭,皇帝正靜靜地看着她,目沉如湖,無波無瀾。但不知為何,她能感覺到,他在笑,尤為暢快肆意的笑。
怎麼會有如此巧合?長甯前腳被赦前來請安,後腳就能撞上一同進宮的族弟和疏勒王子?呵!疏勒豺狗,兩面三刀,昨夜與皇帝深夜徹談,連壓帶撫下,為拿着眼前小利,恐早把與她的盟約抛在了腦後,與皇帝暫上了一條船。
“你……”聲音突然嘶啞,每個字都像是疾風穿過破洞的皮口袋。她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眼角嘴角都僵硬的耷拉了下來。豺狗頂上的獵物,豈能輕易松口?
眼神空洞的望向長甯,她紅了眼尾,看了兩眼就不忍再看,别過頭去。“你貴為公主,自有公主應擔的使命……”
話說得十分艱難,她不顧長甯的哭喊,揚聲喚人:“來人呐,将公主送回,無召不得跨出殿門一步。”
宮人們自是最會看氛圍。無聲的貓着腰進入,再以看似恭敬實則不容反抗的架勢将長甯請出。
殿裡倏然靜默,落針可聞。
崇帝起身,仍是好兒子模樣。“既母後已定奪,兒臣雖心有不忍,卻不敢不從。長甯遠嫁一事,皇後會盡心操辦。母後放心,兒臣必力排衆議,快速在疏勒邊境建都護府,重整軍防,定讓皇妹風光嫁去,靠山穩固!”
太後恍若未聞,猶自出神。
恭敬行禮,崇帝欲離,行至殿門前又回身。“涼州造次甲一事,仁宣舅舅到底是失察,怕不得再擔刺史一職,兒臣另在京中給他尋個閑差,供他安享晚年吧!”
太後看向崇帝,臉上再不見笑意。待在上京,名為安享,實為監視,緊要關頭,還能拿來當質子……
皇帝小兒,真的長大了……一套計中計,竟缜密如斯。
“皇帝定奪便是。”從未有過的疲憊,言太後以手遮目,再未多言。
宮廷之内,風雲詭辯。一場激烈非常的戰役,竟就在一方早膳圓桌前,匆匆了了。
權衡。身在皇家,沒人比他們更懂得這兩個字背後的含義。他蟄伏不宣,是為達目的的權衡。而太後的忍痛割愛,亦是保全勢力的權衡。什麼女兒族弟,權衡之下,皆是可舍棄的棋子而已。
唇含冷笑,崇帝跨出殿門,立在殿階上擡頭望天。晴空朗日,他多年經營,終是勝了一役。渾身說不出的松爽,他回頭瞧了緊閉的殿簾一眼,旋即,拂袖去了。
皇城長樂門外。
謝燃騎在馬上,擡目朝宮門處瞧。
今個兒日頭極好,正是晌午,陽光明媚刺眼。一輛華貴馬車晃悠悠從宮内出來,四角的金鈴随風清響,翠聲鳴長。
唇邊泛起抹笑,謝燃催馬迎了過去。車内人也似有所覺,将窗簾由内掀開,露出張痞笑的臉。
“哎呦!這是誰啊?莫不是我病糊塗了……”口上揶揄,齊六郎歪躺在窗前,身旁兩美婢侍奉,一個遞果子一個打扇,别提多逍遙。
謝燃挑眉,某人能這般張揚的出宮,想來,事情已按計劃大成了。“委屈你了,改日請你吃酒。”
齊六郎扶額,有人說他委屈,他斷沒有故作堅強的道理。“你是不知,昨日那疏勒王子是如何欺負我的!”
原本的計劃不過是争搶舞姬,僞裝下風,激怒王子動兵,他入宮告狀。誰想那疏勒王子會放下美人不要,上手來摸他的臉!湖中那麼多京圈兒兒郎女娘瞧着,這一摸,讓他上京六郎的英名往哪裡放!
“一頓酒恐是不夠,昨日我被傷得狠了,你可得好好想想如何報答我!”
輕笑出聲,謝燃才不理會他胡攪蠻纏,眼風往後一掃道:“聖上賞你的還不夠,竟還想敲我的竹杠?”
略有些心虛,齊六摸了摸鼻子,擋開美婢遞果子的手。“那是兩回事,一碼歸一碼!”眼睛轉了圈,他舔着臉趴上窗沿兒:“就請我去你府上做客吧!自你新婦入門,我還沒去拜訪過,也未嘗過弟妹的手藝……”
趕忙出聲打斷,謝燃悠着鞭子,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樣子。“你想得美!”他都還沒吃過……
說着策馬就走,他後擺了擺手,将齊六未說完的話扔在身後。
“哎?你别這麼小氣!”半探出窗,齊六一說話,喝了一嘴土。呸了幾口才将口中的土腥氣兒吐盡,他遙望着謝燃走遠咧嘴笑,眼睛一眯,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