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至。傾風院。
岚嬷嬷坐在小廚房外的檐下,滿面惆怅的打着扇。面前煎藥的小竈火舌搖曳,竈上的瓦罐熬着墨色湯藥,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熱氣。
扭頭瞧了眼院角的時漏,她瞅着院門嘀咕,話音未落,就有人步履匆匆,進了院來。
趕忙放下草扇笑迎上去,她喚了聲三爺,眼角的折子都還未擠出形狀,就被某人一句話,撫了個熨平。
“夫人好着呢?”
唇角微僵,她哎了聲,算是回應。
謝燃聽罷點頭,折身往浴房去了。
重歎一聲,岚嬷嬷坐回原處,望着風打起簾,直往主屋湧,心中怅怅然想:這風都比三爺懂事,知道進了院門,先去瞧瞧夫人,而不是每日如一日,進門隻單單問一句,夫人好着呢!
夫人天天在屋裡躺着,見不到春日,逛不得春景,好又能好到哪兒去!
憶及自己來傾風院前,主母拉着她叙話,殷殷期盼滿口囑咐,讓她一定盯住三爺,趁着少夫人養病,多花心思,多些體慰,早日奪得少夫人芳心。
一院子跟了夫人不少年頭的嬷嬷,夫人專門選了她來,不就是瞧着她後宅做媒有一手,這才委以重任的嗎?
當初她未來之前,也是信誓旦旦信心滿滿。謝宅不小,小厮丫頭們哪個不知她的名号,但凡想解決終身大事,都會托人稍些東西,求到她面前來。她活了快五十年,成就了近雙十的姻緣,而且個頂個過得幸福美滿,這不是拔尖兒的能力,又是什麼?
三爺和夫人已經成婚,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兒,以她的手段,從旁照應着,哪裡需要等到少夫人康複那日,不出十日,她定就能讓兩人蜜裡調油感情堅笃!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可今日是她來傾風院的第六日,眼看離十日隻差四日。别說感情了,主子二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還不如她跟剛認識的廚房老方相處親切。
這三爺,就像是個鋸嘴的葫蘆,話少也就罷了,臉還黑,天天像别人欠了他幾吊錢。而少夫人,端得是親和柔雅,見人話未出笑先迎,讓人怎麼瞧怎麼喜歡。
漸漸明白了夫人的憂慮和那句:“若是沒人幫襯,三郎的情感怕是艱難……”所謂何意,岚嬷嬷又是一聲歎,把算着時辰,将藥從火上撤下,趁熱倒出一碗,再備上蜜餞,重整了表情,端着往主屋去了。
剛進屋,恰好謝燃沐浴完出來。僅着中衣,披着個外袍,他來到桌前,一言不發,埋頭将留給他的飯快速打掃了。
恢複了幾日,程語笙已經能讓人攙扶着直坐起來,她望向謝燃,禮貌關切:“飯還熱着嗎?”
謝燃擡頭,瞧了她一言,嘴裡含着饅頭輕嗯了聲。
岚嬷嬷眉頭緊皺,差點忍不住又要歎氣。現在明明盛夏将至,可她聽三爺說了幾句話,隻覺得後背心發涼,似身在隆冬。
完全不知道嬷嬷内心的想法,程語笙被嬷嬷勺勺喂藥,這藥又腥又苦,還熬制得特别稠,每喝一口,氣味都直打天靈蓋,讓人忍不住作嘔。
想一股腦兒端着仰頭飲下,總好過慢刀子拉肉,漫長煎熬。她眼底泛潮,艱難吞咽,終是在喝了半碗後沒忍住,幹嘔了一聲。
桌邊吃飯的人一頓,加快速度将碗裡的粥兩口扒完。來到床前,他攔着嬷嬷拿蜜餞的手,二話不說将藥碗搶過,扶着程語笙的後腦,仰碗就喂。
岚嬷嬷忙哎了聲,想動手去阻,程語笙隔空擺手拒絕,她隻能眼巴巴看着作罷。
長痛不如短痛,一口喝下的确更合她心意。
眼含熱淚,程語笙擡手壓着胸口,喝完藥趕緊大口呼吸,企圖用空氣沖淡口中的苦澀味。
這一切在岚嬷嬷眼中,簡直是比審犯人還殘忍。
明明已經卧床病了,郎君還絲毫不知體恤,灌犯人毒藥似的喂藥,夫人有委屈忍着不說,隻淚眼盈盈,獨自将傷心咽下。
“三爺你……”饒她是奴婢,也忍不住想說兩句。
謝燃眼一瞥,目光似箭似刀。
話到口邊生生忍住,岚嬷嬷抿嘴将藥碗收回,擡頭又瞧了程語笙一眼,心裡默歎幾聲。
“夫人您早些休息吧……”遞上蜜餞小碟,她心中疼惜。遇上這麼個不知體貼的郎君,夫人真是天下第一可憐人。
搖頭拒絕嬷嬷的好意,程語笙不愛吃甜,轉頭就着謝燃遞來的水碗,抿了下漱口。
“就吐裡面。”垂眸望着她,謝燃安排。
程語笙不樂意。喝水的碗怎麼能用來吐漱口水?
直接彎身,用手從下巴上探捏她的面頰,謝燃瞧她水蛙一般,嘟嘴将水吐出,沒忍住,輕笑了下。
立馬擡頭瞪他,程語笙扭頭掙開他的手,臉畔泛起淡淡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