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燃喚人送藥送飯,大佛一般搬了個鼓凳坐在床邊,抱臂監督。時不時插話,一會兒替她要蜜餞,一會兒又嫌粥太燙,婆婆媽媽,事兒不要太多。
好一頓折騰,房内侍奉的人終于散去,他打開窗透氣,就在她昏昏沉沉又要睡着時,忽然開口:“你的丫頭受了刀傷,養些時候才能回來侍奉。”
程語笙一下子精神了。“嚴重嗎?”
遇刺那日,她懸在崖邊身邊還有甯氏,實在分身不暇。但刺客比她們的護衛人多,謝府應損失慘重。
“她有些基本功,對方襲來時,側身避開了要害,隻劃到了手臂。倒地時,不慎撞到了頭,暈厥過去,這才僥幸保下一命。”
手臂搭在窗棱,謝燃望向屋檐上的晴空,目光晦暗幽深。“除她之外,其餘随行無一生還。”
屋内一時靜谧下來。院中,幾隻毛色黑白分明的俏鳥,叽喳叫着,活躍的在枝頭跳動玩鬧。與屋中沉悶,一天一地,截然相反。
“查出幕後指使了嗎?”心中隐隐有所懷疑,然,細較起來,有些地方她仍想不通。
如果是長甯下的手,那就是奔着她來的,沒必要害甯氏性命。她所求,無非是謝燃,殺了甯氏,等于背負了謝燃弑母之仇,未免太過激進殘忍。
“是長甯。”謝燃聲音低沉,玄色背影映襯在窗外色彩濃郁的夏景中,似郁山上突出的岩角,鋒利蕭索。
那日放箭,他刻意留下活口。幾番審訊下來,那人終于吐口,将主子和行刺細節,一一道出。
上次太後和長甯暗害程語笙不成,反被皇帝施壓,将長甯幽禁,令其閉門思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且她安排的出宮行刺在他的防範下并未成行,他就一時不忍,未再深究。
沒想到,幽禁不但沒讓她誠心反省,反而令她愈發偏執,瘋癫着想要所有贊成他婚事人的命,這裡面,自然也包括甯氏。
舊時,她經常出入謝府,甯氏沒有女兒,心疼她如同自己的孩兒。這才幾年光景,過往的情分就灰飛煙滅,變成了奪人性命的尖刀。
權力會蠶食人性,欲望會吞噬良知。而碩大的宮廷,滋養補給着兩者,讓太多人一去不回,前路茫茫,往不可追。
“你待如何?”前車之鑒,程語笙對報仇并無執念。她不是聖人,自我催眠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可她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本就有很多的不公平,有時候,我們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卻什麼都做不了。
潛伏是最憋屈也是唯一的選擇。即使這樣,也沒人能保證,最終的結局,一定是惡有惡報。
現實不是電影,結尾不可能都大快人心。
“馬上疏勒王子要進京朝聖了。這幾年他們的勢力不斷壯大,連年進貢不足,傳聞此次進京,還欲求娶蕭朝公主……”
謝燃回身,抱臂倚靠在窗邊。“照以前,皇室公主珍貴,不可能遠嫁西域。大多都是加封官宦貴女,代替出嫁。不過這次,我們得确保,嫁一位真公主過去。”
長甯貴為公主,他們奈何不了她。然,隻要拿住太後的命門,公主如何,親生女兒又如何,不過是權衡的棋子罷了。
程語笙點頭,看了看自己的傷。“我何時能下床?”如此大的一出好戲,不看,豈不可惜?
謝燃笑着搖頭,模樣極為欠扁。“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且好好養着吧!”
說着,擺了擺手,轉身出門去了。
人剛走沒多久,甯氏就被人攙扶着到了。她受的都是輕傷,太醫開了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說好好養着就成了。
她哪裡能躺的住哦!聽老爺說,兒媳傷得很重,不但肩膀和肋骨都有骨裂,髒器也略有受損。隻不過她當時為讓她安心,咬牙隐藏着。想起自己隻是崴了腳,還依靠她扶着背着,她不知該有多痛!
早知道她醒來她就想趕過來看,無奈老爺攔着,兒子霸着,兩個煩人精從中阻礙,一直未能達成。
好不易三郎出府去了,沒了門神,她這才抽到空隙,趕了過來。
進門就紅了眼,甯氏心疼得難以附加,連喚了幾次我兒。
她這身子,瞧着還沒有她健碩,此次受了這麼大的磨難,真真是讓她難過。
程語笙好言好語一陣安慰,精神頭十足,甯氏左瞧右看了半天,情緒這才稍平複了些。
她們遇險之事,謝府壓着消息未透露出去半點。親家那頭,自也是不知道的。
好好的人兒,到底是在謝家出的事。甯氏理虧汗顔,實不知未來該以何面目面對人家。
“你想見親家母嗎?我命人去将她請來……”未經這遭前,打死她,她也不會同意讓安氏進謝家。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受程家女兒救命大恩,怎麼看語笙怎麼喜歡,愛屋及烏,對她的母親也嫉恨不起來了。
這兩天越想,反而越覺得自家嘴毒的二愣小子,配不上人家教養得當的女娘。甯氏徹底沒了嚣張氣焰,恨不得将程語笙捧在心口疼才好。
“不必了母親……”知曉甯氏是怕她病着想家,她笑道:“讓他們知道反而無用憂心,還得勞煩父親母親,能瞞就幫兒瞞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