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執琉璃酒杯,她仰頭啜飲,玉泥般瑩透的下巴與頸部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瞧得人心馳蕩漾。
她為國遠嫁,義無反顧,可當女中豪傑。喪夫後回歸,又不畏流言,盡享人生,活得紛呈精彩,美輪美奂。
程語笙心歎一聲,對她的肆意潇灑很是神往。
“我不擅飲,每飲後醜态畢露,顔面喪失,故不敢再拭。”
懷玉縣主手拳撐鬓,一臉興味:“哦?說來聽聽!”
她整日流連酒宴,各種酒後失态見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有的人喝醉會痛哭,将平日裡不敢言說的話一股腦兒的說盡,仿若積壓已久的洪閘突然崩壞,該當不該當的水不管不顧全部清空,隔日難免會為失言懊悔。
有的人喝醉則會打人,男女皆有,逮住誰就不管不顧,一頓子巴掌拳頭伺候,被反抗揍得半死之人有之,趁機無限釋放惡性,将對方緻傷緻殘者亦有之。
就連她亦是,醉後有她獨到的怪癖,話多,且喜歡拜訪友人,常暢聊至深夜,然天明後,記憶就如墨點入水,混沌一片,半點也留不下來。
見程語笙一貫矜持端秀,她實在想象不到,她醉後是何情态?
臉盤子有些發熱,程語笙低頭不語。
懷玉貓兒一般朝她匍匐過來,好一頓拉扯,才換得她貼耳相告。
微微一愣,繼而嗤的笑出聲來。她前仰後合直拍矮案,笑了幾聲,眼角都帶了淚。
“那你合卺酒怎麼飲的?謝三竟全然不知?”
這事的确是程語笙暗中操作了一番,她摸了摸鼻子,實話實說:“大婚之夜,怎敢露出如此醜态,特命人早早将酒調換成水了。”
懷玉拭了拭眼角,想到什麼又道:“許你不該換,不定謝三會更喜歡!”
程語笙老臉一紅,忙将視線投入下方歌舞的圓台,不再應答。
一曲終,仙子般的舞伶們環紗蝶影的下去了,鼓聲陣起,一赤身精壯兒郎額覆朱綢,激昂甩臂,塗抹了潤油的背肌在周圍一圈燭火的映照下,泛着栗色雕刻的光。
此乃蕭朝最近才興起的西鼓宴演,有狀似戰鼓的節點做伴,宴場或有人可借聲吟詩,更顯渾厚雄壯;或有人借聲舞劍,柔美可,硬冷亦可,如何搭配皆自有風趣,引人注目。
頭次參加這樣的宴席,程語笙看什麼都新鮮,高台下,鼓聲躁動震天,聲之渾厚,連帶着心都鼓動不止。
她從未見過這般大的紅腰皮鼓,端正的立于舞台中後,每擊一下,鼓面便震動不止,連帶着旁圈的紅穗上下前後的翻飛。
鼓點由疏漸密,擊鼓人的臂擺也由大至微,聲音拉扯延綿着越變越小,就在衆人以為要斷時,鼓人倏地張臂敲擊鼓身,哒哒兩聲,燭光頓時大亮,兩邊暗處一直隐着的四名鼓人加入進來,大中小鼓漸次而鳴,将鼓點豐富得愈發磅礴。
心緒不由的随着鼓點時起時落,程語笙看得心潮澎湃,一時技癢,恨不能下台舞一段拳,與此相和才好。
正想着,從二層雅閣中落下一人,一身青蓮漸妃縷金雲紋常服,棕黑玉金綴蹀躞帶,濃眉星目,高鼻朱唇,滿臉皆是爽朗快意,極是恣意不羁。
“我來!”他大喝一聲,一個劍花,頭朝下垂直降落,直至劍抵台中花畫之心,借力一躍旋身穩穩落台。輕轉臂腕,他力中帶柔,合着鼓擊不斷變換招式,時而躍起,手中軟劍在空中銀光生花,時而單足點地,狀似醉了要倒,實則又朗笑舞劍再起。力時若峙,可挑風雲變幻,柔時若水,可潤萬物無聲。
程語笙看得入迷,目光一錯不錯,直至台下鼓聲戛休,舞劍兒郎一刺朝天,借樓中垂蕩紅綢懸吊回席才将将收目。
玉瓊樓為一九層高的樓閣,五樓朝上皆是客房,一進樓醒目便見當中的圓形蓮花大台,台周散榻環繞,常是四品上二品下大員坐所。二樓往上每向設雅閣,一向一閣,寬敞舒适,即可卸除紗門觀樓内表演,亦可裝上紗門形成獨立空間,聊事賞景。
來的全是身份貴重的上京皇族權宦,劍舞完,大家冷靜持重,自也無人叫好鼓掌。
程語笙默默地擡起雙手,無聲鼓了幾下,一回頭,撞上懷玉含笑的眼,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
“你瞧着他跟謝三,誰更入眼?”
看熱鬧不嫌事大,懷玉我行我素慣了,從不将上京規矩放于眼中。憑什麼男兒生來即可三妻四妾,女娘就要安守後宅一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