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是禮待,更是選梯,他若安然受了,暫時尚無大礙,若不受,懸在程家頭上的刀,怕是很快就要落下。
聖上調雲亭進刑部任職那一日,他其實就已經被迫做出了選擇,隻是事未臨前,他不想承認罷了。
“父親不必憂心,女兒是願意嫁的。”嫁誰都是嫁,于她而言真的無所謂。
兩年來,父親母親已為她的婚事耗費了不少心力,她實在不忍讓他們繼續費心了。
程清河搖頭,紅了雙目。“你不明白啊!為父千挑萬選,就是想給你挑個和善純良的人家,讓你嫁過去,後半生幸福無虞。不想……不想……”
連說了兩次,話都未成形,他胸口悶如石壓,首次為當年輕狂背信之舉懊悔。
壓掌令程語笙坐,他挑了挑時明時暗的燭芯,回憶道:“當年,你母親同時選中我倆,作為日後成婚的備考對象……”
知道父親說的是謝家郎主,程語笙靜靜聽着未打斷。
“謝至顯家世顯赫,祖上就有軍功,自身也是當朝新貴,手握兵權,前途不可限量。而我,來自赢州程家,祖上雖有官職,但後來中落,傳到我父親那裡便幾乎不剩什麼了……”
“為了振興門楣,我自幼刻苦讀書,三次赴考才得中探花。初次見你母親……”
話到此處,面容不由生出光亮,年近四十的程尚書追憶過往,曆年情境生動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穿着桃色挑錦夾襖,頭上帶着同套絨花,驚着眼立在飛起的重簾中,美得像林中仙靈,僅一面,就将我的魂兒都勾了去。”
“那是我此生唯一次的違背信約。謝至顯與我從國公府分别前,本商量好了循禮眀争,誰取得你母親的芳心,誰就求娶。”
“可回客驿的路上,我越想越沒底,越想越憂懼,反複糾結良久,到底還是打馬夜歸,去請了最近的長輩過來……”
人對于自己曾犯過的過錯,大都會選擇掩埋遺忘。
程語笙知道也諒解父親的不易,塵封多年的膿疤被揭開,還是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她明白他難以言說的羞愧。
程語笙問:“父親是真心愛重母親的嗎?”寒門學子攀上豪門貴女,一夜高枝的事自古有之。
“我愛你母親勝于自己的性命……”
書房的門被人忽的從外打開,安氏眼含熱淚,沖撲進程清河懷中:“老爺别說了,即是當年你未違約,我也定然是選你的。”
程清河也濕了眼眶,滿心歉然:“要是因我之過,令女兒嫁進謝家受磋磨,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多年來你處處受謝至顯為難奚落,一直隐忍退讓,若不是他針對太過,你也不至于反擊。”安氏拭淚。
說到悔,她何嘗不悔?
兩家争端皆因她而起,如若當時她一心嫁于清河,就無這些深年積怨了。
然木已成舟,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眼看目的達成,父母如期和好,程語笙含笑起身,他們習慣了恩恩愛愛,她可看不下去,膩歪得渾身難受。
“父親母親别愁了,謝燃亦是真心愛重我,嫁去謝家,他會護我敬我的。”随口扯個善謊,程語笙坦坦。
她已不是原來的程語笙,無論在哪兒,她都能将自己保護得很好,無需他人。
程清河與安氏愣住,俱是詫異:“你如何知曉?”
挑着将今日茶鋪謝燃承認主動求娶的事道出,程語笙樂觀:“入謝府後,我真心以誠待人,假以時日,定能令謝家上下對程家改觀。”
怔忪了片刻,程清河繞桌來到女兒面前,輕拍女兒肩膀:“為父以你為傲,定會拼盡全力,為你保駕助航。”
為了女兒将來的幸福,他欠謝老兒這些年的道歉,也該說出口了……
謝府。
與程家的悲風凄雨截然相反,謝至顯命人從上京最有名的酒樓定了菜,拿出多年珍藏的好酒,在院中大擺宴席,豪笑聲二院門外都聽得清楚。
“哈哈哈哈!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啊!他程清河也有今天!”
紅光滿面,仰飲一碗,他拍着謝燃的肩,自己多年未完成的夙願,小兒一朝替他完成,他心甚慰啊!
“父親快别說了,多吃些酒菜吧!”瞅着母親的臉色愈發難看,謝燃拿了個餅塞進謝至顯口中,仍擋不住他的狂妄之言。
“唔!我不吃這!”拿出餅随意擲于桌上,他舉頭望月,紗霧般的雲層中,正暢演着他預想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