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尺溫走後,小石默默地拿起笤帚,掃起了散落滿地的圓珍珠。
掉落的珍珠太多,小小的簸箕根本盛不開,小石便找出一隻蛇皮袋,将歸總好的珍珠,倒了進去。
她是宮中的宮女所生,一出生就生在宮牆之中,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天地,這輩子有幸伺候一次儲君,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吃苦耐勞是她的胎教,樸實善良是優點也是缺點,她從來不怕自己遇上一個苛刻嚴厲的主子,因為她足夠的溫順,但是,老天爺對她極好,讓她遇上了李向祐。
她第一次被帶進東宮的時候,緊張地不行,來送她的老宮女讓她跪在東宮正堂的地上,還沒等太子說話就扔下她走了。
那時的東宮還沒有門窗緊閉,還和正經宮殿一般上下。
她的臉貼在絲絲冒冷氣的地磚,好奇地想要看看當今太子的模樣兒。
“小石,你就是小石?”
隻見那折花鳥屏後,有個好聽的聲音道。
小石趕緊把臉又貼了回去,喊道:“殿下!是我,以後由我來照顧殿下的起居。”
太子:“你過來。”
小石一骨碌爬了起來,往屏風後面一路小跑,生怕怠慢。
她期待了很久太子的真貌。
李家人小石見過十之八九,宮中的女人更是每一個都見過,沒有一個歪瓜裂棗,都是天仙兒一樣的人物,太子的生母更是整個大梁有名的美人之一,這位太子殿下再怎麼生也醜不到哪裡去。
如今,眼前這個人,卻怎麼看都不像人,顴骨突出,臉頰凹陷,像是鬧了饑荒,臉盤子很瘦癟,胸膛卻反常地鼓起來,不是那種豐盈緊緻的鼓,而是肋骨幹巴巴地鼓了起來,盛開外面包裹的皮肉。
見她神色有異,李向祐輕輕一笑,道:“怎麼,還說要好好照顧我呢,這就吓到了?”
“殿下!”小石條件反射似的,膝蓋一軟,猛地一跪。
李向祐:“我讓你跪了嗎,快站起來,我脖子動不了,你跪下我就看不到你了。”
“是。”小石趕緊爬了起來,心髒怦怦跳。
李向祐:“父皇隻給了我一個婢女,就是你,你以後在東宮,不必跪我。”
小石:“這不好吧殿下。”
李向祐:“如何不好,我需要一直能看到你。”
小石:“好吧。”
“你走近些。”李向祐沖她招招手。
小石聽話地走進,不知道太子想做什麼。
隻見,李向祐将手伸進對領的衣袍内,往很裡的地方一掏,掏出了一顆皎潔光亮的圓珍珠出來。
這顆珍珠有他的手心那般,比小石的眼睛都要圓都要大,暈出月亮一般的霞光,漂亮極了,除了珍珠上染了一些豔粉色的像是血迹一樣的東西。
小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珍珠呢。
李向祐把手朝她一伸,道:“接着。”
小石趕緊伸出雙手接住。
“殿下……”
李向祐:“這顆珍珠特别的金貴,隻此一顆可抵萬金,你有什麼家人沒,可以給他們一顆,足夠他們吃半輩子,……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小石緊緊地捧着那顆珍珠,捧到心口,心中塞滿了感激。
進了東宮,除了日常的灑掃和照顧殿下的起居,她從來沒有幹過什麼特别繁重的體力活,比之前在某個娘娘那裡,好太多太多了。
李向祐給她的那顆珍珠,她私藏了很久,好幾次都想找個人幫她秘密地送給她的家人,但是,最後都放棄了。
她真的原諒不了她的那些“家人”,他娘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賣到丈夫家,又被外面的夫家賣到了宮裡的,她是她娘和侍衛的私生子,不對,确切說,是奸生子,她娘被幾個侍衛堵住,行了輪輪番的苟且之事,被迫生下了她,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小石知道外面外面還有自己的親人,還是娘告訴她的。
雖然命途多舛,娘還是很思念她的親人,她在外面的孩子,她希望小石将來有機會接觸他們,一定要幫她帶個信,就說:“你們的女兒,在宮裡過得很好,比他們在外面好一萬倍!”
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娘就死了。
掙紮了好久,小石還是不想把那顆珍珠送出去,她也不想把它交給任何人,她現在的日子已經最好了,她也花不了。
小石将那顆珍珠藏在懷裡,趁着後花園安靜如雞,偷偷溜了進去,她站在假山後,瞄準假山後的那汪大湖,将那顆珍珠朝空中用力一抛!
珍珠劃過一道璀璨的白弧,落到了假山後,隻聽咚一聲,大概已經落到了湖水裡。
小石心中登時湧起了一股快意!
都滾吧!我才不要見你們呢!
想着,小石轉過身,腳步輕輕地跑走了。
誰知,假山的另一面,那顆珍珠根本就沒有湖水裡。
“匡大人,你為什麼突然捂着頭?”二皇子李向召擰着眉,不解地道。
匡尺溫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後,道:“抱歉殿下,這幾天身體抱恙,頭有點受風,您的棋下到哪裡了?”
李向召剛才還在埋着頭認真走旗呢,眼下擱下端在手裡的棋奁,疑惑地盯着匡尺溫道:“匡炆,我也沒有很久沒見你吧,你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
匡尺溫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坍塌,但是很快就笑回了原樣兒,道:“二殿下,我還能有哪裡不一樣?”
“唔,這句話還像是匡炆會說的。”李向召點點頭,接着道:“你難道沒有發現嘛?你以前總會說一句口頭禅,就比如,我剛才問你‘你怎麼突然捂着頭’?或者我不論問你什麼話,你總會先接一句,‘抱歉殿下,你就原諒我吧’,但是,你剛才就沒有說後邊那半句話。”
匡尺溫笑意更深了,他捧着棋奁,捏出一枚白子,道:“二殿下,人總會變的,這點變化算什麼?”
李向召看着他把白子放到棋格,喃喃道:“是嗎……那可真是沒意思。”
說着,他也捏了黑子放在一處,無聊地托起腮,擡眼道:“匡炆,你的棋技也變差了,好像一坨屎。”
匡尺溫盯着棋盤愣了一下,笑了一下:“二殿下,赢了也不許說髒話。”
“哼。”李向召胡亂一推手,将棋盤大亂:“不玩了不玩了,真沒意思,再也不跟你下棋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匡尺溫幾不可聞地吐了一口氣,隻有他知道,自己緊貼後背裡衣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
他将那顆突然砸中自己的東西拿了出來,就是這個東西突然出現,救了他,沒有讓李向召看出什麼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