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不嗔的裡衣是一件雪白的曲領衫,剛好遮住脖子,以至于饒岫玉竟然沒發現,弓不嗔的胸口竟然有這麼駭人的一道疤。
像是從兩扇肋骨之間直直地劈下,要把人從中間整個劈開似的。
這個程度,得是怎麼造成的啊?饒岫玉簡直不敢多去想,他感覺自己的胸口都在隐隐地開始幻痛。
一時間,饒岫玉也不在乎什麼“不好意思”了,轉過面來,和弓不嗔坦誠相待。
他一臉憂色地看着那道疤,低聲喃喃:“弓忱......”
弓不嗔則一直追随着饒岫玉目光的尾巴,盯着那水灰色瞳光映出的眼塘子,輕輕地回了一句:“怎麼了?”
饒岫玉其實是想直接問弓不嗔這六年間都經曆了什麼,比方說他怎麼一朝登天成了相?比方說他那道疤痕是因為誰弄得?又是為了誰弄得?
要知道弓家從來不期望弓不嗔去做大官的,弓家門庭深,又是開國元老,一定要做官,也是弓不嗔的哥哥弓恬當這個出頭鳥。
弓父對弓不嗔的希冀很質樸,就是希望他做一個知書達禮、溫和遲煦的富家小郎,如果一定要有什麼大的志願,也一定不要離了家訓那四個大字,“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争,弓父希望這四個字的家訓,在小兒子身上,不是牢籠,不是戒鞭,而是護其周全的“金鐘罩”,是風雨不來的“深屋檐”。
然而,話到嘴邊,饒岫玉卻一句話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了。他這個輕易撒手人寰的敗類,哪裡來的臉皮,去問活人,在這個世道下,為了努力活下去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呢?
這不就是一種另類的馬後炮嗎?他死的倒是幹淨痛快,這世上痛苦苟活的人那麼多,他有什麼權利多說話?
即便問出來了,又該如何收場呢?覺得他活的辛苦、過的艱辛,然後,搜刮腸肚,胡編亂造幾句貌似可人的話,搪塞一下?掩蓋一下自己的愧滿心愧疚???
饒岫玉,做狗也要學會看人臉色。
饒岫玉隻得道:“弓忱,我幫你搓澡吧。”
弓不嗔:“泡溫泉哪有搓澡的?老實待着。”
這又不是私家溫泉,怎麼不可以搓了!?你不搓,自然有那些野猴子搓!
饒岫玉是真心實意發問,弓不嗔卻沒有同意,隻是含在溫泉的水色裡笑了笑,劃着溫暖的水波挨近饒岫玉,從水裡撈出了饒岫玉的一條胳膊,看了看。
弓不嗔道:“這些紅色的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饒岫玉隻覺得弓不嗔帶動的漣漪一蕩一蕩地撓上他腰,有些難捱。
饒岫玉:“....醒來的時候就有了。”
弓不嗔說的,是饒岫玉身上的那些紅色的細紋。
饒岫玉仔細觀察過,這紅色細紋它看起來彎彎繞繞、毫無章法、亂七八糟,像是瓷器的裂紋生在了人皮上,其實,它是首尾相連的一根“線”,找不到線頭的一根線。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一根,而是會在皮膚上有自主生命一樣移動。
有時候,它主要分布在胸口,有時候又分布在脖子,有時候還會盤在大腿根、或者腰窩。
它的移動并沒有什麼規律,隻是移動到哪裡,哪裡就會跟着隐隐作痛,疼痛的感覺也很特殊,并不是浮于表皮,而是牽皮連肉的。
弓不嗔拉直饒岫玉的胳膊,翻來覆去看了個仔細,又道:“這東西在身上,疼不疼?”
饒岫玉剛想喊一聲“疼啊!怎麼不疼!全身遊來遊去那種疼!”,又瞄到弓不嗔胸口那道大疤,撒謊道:“還行吧。沒什麼感覺。”
弓不嗔皺皺眉,看着那紅色的紋路肉眼可見的開始在饒岫玉的皮膚上打着彎,繞動,從手臂,繞動到了胸前。
弓不嗔低聲:“真的?”
哪有好人一本正經地死盯着人坦胸漏乳的地方看啊!?
倘若弓不嗔心懷不軌地看他,色膽滔天地看他,那還情有可原,讓人感同身受,這樣饒岫玉還能順水推舟,和弓不嗔戲耍一番,樂呵樂呵一遍過便罷了。
結果,弓不嗔盯得這般坦蕩,這般正直,饒岫玉倒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饒岫玉飛快地喊:“假的!”
饒岫玉欲蓋彌彰地開始拍起水玩,呼啦呼啦,咋咋呼呼,水面騰起一大片水花,霧氣揚揚地讓人的眼睛迷亂,
弓不嗔:“假的?”
饒岫玉簡直服了他了,直接問他:“你希望是真的假的啊?”
弓不嗔撤回眼,隔着水霧看他:“我當然希望是假的,當然希望你不疼,......但是我又怕,你是真的疼卻不肯說。”
饒岫玉開始覺得好玩了,笑道:“真的疼,和你說了又如何?說了就不疼了嗎?難不成,弓大人還想給我吹吹?”
吹?
這詞兒用得,當真是很不雅觀。
弓不嗔眉心一皺。
弓不嗔:“真的疼,我可以想辦法。”
饒岫玉:“想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