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咬下的第一口西瓜尖,是騎着單車追風的少年,是陽光蟬鳴和綠蔭,是搖搖晃晃的風扇。
是被抛起又落下的學士帽,是包裝整齊的向日葵,是表情被快門定格在某個滑稽瞬間的畢業照。
離别總是猝不及防。
伏蕖最喜歡二食堂二樓第一個窗口的烤鴨飯,前年冬天躺在床上都燒迷糊了,看見給佚彩帶的飯和感冒藥立馬眼淚汪汪。
查閱論文資料時,佚彩和代紫露一起被暴雨困在圖書館,雨花落在地面擊起的氣泡像一顆顆珍珠。
生科學院有位猛士過生日喝多了,跳進人工湖試圖遊到隔壁學校看女朋友,被湖裡的黑天鵝學長狠狠咬了幾口才作罷。
校門口的奶茶店兼職小哥變成了陌生面孔。以前陶夭喜歡把奶茶挂在單車把手上,少冰七分糖加珍珠。
某次數學建模比賽拿了O獎,佚彩和隊友出去吃燒烤慶祝到深夜,差點被宿管阿姨鎖在門外,還是陶夭沖下樓幫她說的情。
還有那場沒有音響和熒光棒的草地音樂節,隻有一把吉他,在操場草皮上一坐就是幾小時,直到路燈一盞盞亮起,爬起來時一屁股姹紫嫣紅。
原來閃閃發光的不是路燈,是她們呀。
伏蕖選擇了京都的高薪offer,收拾好去報到了,連畢業典禮都趕不回來。
代紫露保送本校喜提三年續費,被導師連夜安排進組。
陶夭先她一步飛去了文納多,她語言不過關,需要讀一年預科。
直到接過年留青遞來的花束,佚彩才如夢初醒。
“剛好路過,畢業快樂。”
向日葵花瓣舒展,還帶着水珠。
年留青是以怎樣的心情捧着花來學校見她的呢。
路燈昏黃,晚風微涼,人群熙熙攘攘。頭發花白的老人相攜而行,蹦蹦跳跳的孩子舉着小風車跑遠,背着雙肩包的學生騎着單車與他擦肩而過。
明明年歲相差無幾,年留青仍覺得他走在校園裡格格不入,所幸夜晚沉默的街道是寬容的,讓他這個外來者能佯裝從容地把花送給仰慕多年的對象。
送她的第一束花不是玫瑰,是向日葵。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但隻要她想,這也可以隻是慶祝畢業的花束。
他是此世的外來者,在遇見她之前的所有獨行歲月,都被賦予了等待的意義。
“謝了,下次直接帶包瓜子。”佚彩輕笑,沒有深究他晚上七點的“剛好”。
“要喝點甜的嗎?”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難過。
年留青體貼地沒有說出後半句。
是難過文納多到夜都的遙遠距離,還是難過一個個熟悉的頭像慢慢沉寂。
佚彩好像還記得她和同學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後來她們無話不談。
後來她們無話可說。
象牙塔外會是更美好的未來嗎。
佚彩眼底各種情緒很快消退,煽情時間到此結束。
“好啊,請你嘗嘗我們學校的水果涼粉。”
佚彩将花挎在臂彎,雙手端着涼粉碗。“我好像沒怎麼看過你吃甜食,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年留青吃東西時兩腮鼓鼓的,他搖頭否認。“吃甜的會蛀牙,而醫生很貴。”
他回想起那年代文個位面早期,在鐵城低層摸爬滾打的日子,目光落在眼前鮮活的老師身上,彎了彎眉眼。
他幻想過無數次她看見那些肖像畫的反應,是勃然大怒,痛罵他不知廉恥,還是驚慌失措,從此避而不見。
可什麼都沒有,所有讓他困擾、期待、擔憂、驚懼的一切,被她輕飄飄放下。
她肯定什麼都知道,但她沒有點破。
年留青并沒有因為得到寬恕而竊喜,他仍舊惴惴不安地熬過每一個長夜。
“老師,對不起。”
他為他的不堪感到無地自容,但他又自欺欺人地希望袒露一切遲到的歉意和洶湧的愛意。
哪怕狼狽,他想留在她身邊。
漫長的思念會逼瘋一個人,他憑借這份愛意苟且偷生。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羽扇似的睫毛也随主人低垂,像跪地赴死的鹿。
佚彩不合時宜地想,她可能是個一時興起去打獵的大王,剛拿起弓就有獵物自投羅網。
佚彩像是愣住了,“好端端的道歉幹嘛。”
年留青下意識解釋,“我以為……”
佚彩見裝糊塗繞不過去,隻好打斷他:“知道了,那……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