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夢秋說他要去倉庫,佚彩樂不得跟他分道揚镳,正好午飯前跟止洲約好了一起調查。
佚彩緊挨着他,像一隻好奇的小松鼠,盯着他帶着的玉牌、葫蘆、珠串等物什左瞧瞧右看看。
止洲眉眼如遠山橫波,一身仙風道骨,陽光落在他素淨的道袍上,像一支發着光的剔透玉簡。
止洲牽着她,“想不到你竟對此事如此上心。”兩人連神魂都交融過,這樣的親近自然算不得什麼。
佚彩沒有否認,“人永遠抱有源于對未知的恐懼,我自然不能免俗。”
止洲帶着佚彩排查了幾處地點,可惜全無收獲,兩人都明白是在做無用功。
佚彩歎息:“線索太少,無法推斷出對方的身份。”
“别擔心,無論發生什麼,我會護你周全。”止洲再次承諾。至于旁人如何,那就不在他考慮範圍内了。
到底誰是止洲要找的人呢?
溫渌的身份佚彩能猜出個七七八八,排除。
令朝用的陣法,排除。
桑夢秋和師又槐的任務她也大概有數,排除。
佚彩其實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一籌莫展。
排除其他選項,剩下的那個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後的答案。
佚彩提議和溫淩一起調查,還吐槽大家都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找不出破綻。
“你是說……”止洲沉吟片刻,欣然應允。他也覺得今日沒怎麼見到溫淩。
溫淩今天忙的團團轉,說實話,她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根據她掌握的線索來看,這幾個人的身份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唯獨她是個局外人。
來的最遲不說,記憶全失,明明是七個人的劇情,她的故事不值一提。強烈譴責!
所以當溫淩聽說佚彩和止洲的來意時,非常熱情,還邀請他們(主要是佚彩)和她一起調查殺人狂。
佚彩和止洲交換了一個眼神,看溫淩這架勢也不像是懼怕道士的樣子。
止洲搖了搖頭。
“說不定,我們中本就沒有什麼惡鬼,隻有惡人。”溫淩感覺止洲有些小題大做。
止洲呵斥,“肉眼凡胎,豈敢妄言。”
試探以落敗告終,二人悻悻而歸。
佚彩感受着手掌處來自止洲的溫度,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過道長監守自盜的可能性。
靈感的小火花突然迸發,然後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有趣!
佚彩突然忍不住低笑出聲,吓得身側的止洲猛地回頭,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抱着她的肩膀低下頭檢查。
“莫不是溫淩給你下了什麼咒……”
佚彩幾乎笑出眼淚,松開止洲的手擡手擦去淚花。
更好笑了。
她把其他六個人懷疑了個遍,連止洲都沒放過,唯獨沒懷疑過她自己。而前一秒剛剛被她揣測過的道長,被她徹底帶跑偏,堅定不移地懷疑另一位好青年。
一切早有暗示。
與尋常時辰不同,月上中天才舉辦的婚禮、有口難言的桑夢秋、白日裡壓迫感極強,晚間反倒舒适的街巷。
她原先還以為是街巷風水不好,現在看來,分明是風水太好!
拜堂時對着的一行行牌位裡,指不定就有刻着【繡娘】名字的一塊。
當時被繡花針紮了手,桑夢秋那麼緊張,大概也是怕被她發現,她的手指受傷并不會流血。
在解鎖與師又槐的記憶碎片時,女聲提到了“下山遊曆”,可按女聲最開始介紹的前塵往事,她不過是林府的一個丫鬟,何來下山遊曆一說呢。
桑夢秋的身份應該就是江湖傳聞裡提到的那個傀儡師。而自己原本是個修士,與林小姐有舊,由于某種意外變成了桑夢秋的傀儡,伺機複仇……
【精彩!】很久沒有說話的女聲興奮道,在心裡默默吐槽,這傀儡師哪裡像是豢養傀儡,分明是把她當成小祖宗在供奉。
不出所料,在推理出繡娘的真實身份後,佚彩很快恢複了法力。
好消息,恢複修為了。
壞消息,是陰煞之力。
看來她和桑夢秋的修為被封,估計也是因為隻有他們兩個的靈根與幻境外不同。換句話說,靈根轉換需要冷卻期。
平地起了一陣涼風,止洲将佚彩摟在懷裡。“當心,恐有邪祟出沒。”
佚彩笑着推開他:“道長不必憂心,因為你所尋之物近在眼前。”
止洲:……?
止洲看起來深受打擊,所以這個宅院裡唯一願意配合他尋找邪祟的竟然是邪祟本尊嗎?
真是一份冷冰冰的溫暖啊。
“你就這樣坦白身份,沒關系嗎?”
佚彩聳聳肩,“規則又沒讓我保密。”
本來非常感動的止洲:……
還沒來得及下發任務的女聲:……你是懂得把握規則漏洞的。
佚彩亮出纖細的脖頸,擺出引頸受戮的姿态笑呵呵道:“所以,道長打算怎麼處置?”
“你别笑了,我害怕。”止洲挫敗道。
佚彩:“抱歉啊,我就是覺得太搞笑了。原來你也怕……”
止洲搖了搖頭,“倒不是怕這些怪力亂神,是怕你下一刻就要拔劍砍死我。”
這下輪到佚彩無語了,她現在已經是這種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的形象了嗎。
“我這不是被道長捉到了麼。”佚彩晃了晃腦袋,像是在催促止洲早做決斷。
止洲揉了揉她的頭,“我說過了,無論發生什麼,會護你周全。”
這是鐵了心要包庇的意思。
反正他這個道長能不能捉到邪祟也無人關心,不如憑心而動。
他好像總是為她一次次破例。
佚彩的坦誠換來了一位堅不可摧的道士盟友,她很開心,預備着開始坑人了。
法力恢複,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起來。第一件,就是讓錢翔這個人渣死前多過幾遍走馬燈,在極度恐懼中受盡折磨。
第二件麼,難得有了一張陰煞之力體驗卡,她得抓緊時間修行打坐,争取寫兩本秘籍什麼的交給令朝。
等他們出去了,還能幫幫這些暗靈根的修士們。這些孩子學習的功法不成體系,全靠自己摸索,進境太慢。
别人還在為案子奔波,佚彩直接操心起兩界的未來,格局打開了。
止洲對佚彩的安排沒什麼異議,也在佚彩旁邊打坐為她護法。
“那麼,止洲道長,合作愉快。”佚彩笑嘻嘻地搭上了止洲的手,被他緊緊攏在掌心。
雖然佚彩平常總是摸魚,但是常年随侍左右的令朝還是要反駁一句:他家仙上明明就是個修煉狂。
溫渌遠遠路過,見到佚彩和止洲相對而坐,不由得想起流傳甚廣的化神雙璧一說。兩人專注修煉、超然物外的樣子真是般配得礙眼呐。
溫渌想,等他破了化神境,也得封個什麼仙,然後把這個毒舌冰塊臉擠到一邊去。
不過他這樣見不得光的小蟲子,也配得上仙的名号嗎?
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了錢府短暫的安甯,血肉模糊的錢翔被人發現。四肢以奇怪的姿勢扭曲着,身上布滿傷痕,心髒爆裂,眼眶大睜,生前仿佛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
下人們立刻慌慌張張地去請錢老爺,房門卻怎麼也打不開。幾個小厮撞開門,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滾了出來。
錢老爺已死去多時。
衆賓客很快被叫往大廳集合,本該毒發的桑夢秋赫然在列。宴席的裝飾還未撤下,午膳時還活蹦亂跳的纨绔少爺已經變成了面目全非的屍體,活脫脫一出精彩的諷刺劇。
佚彩左邊坐着令朝,右邊坐着溫渌。結合兩人的隐藏身份,這個位置多少有點虎狼環伺的兇險意味。
令朝、桑夢秋、止洲、溫渌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管家白着臉,“仵作的結果還要一會兒,各位貴客隻要能找出殺害老爺和少爺的兇手,就能得到錢府傾盡全力的感謝。”接着話鋒一轉,“若是日落前還沒有找出兇犯,小的隻能将各位視作協同作案。”
終于進行到了推理環節,佚彩對于錢家父子的死訊并不意外,倒是對桑夢秋并未毒發很有興趣。
“諸位,門外幾位證人似乎已經等候多時,我們将他們請進來吧。”止洲生硬地按照腦海中的提示念道。
大門打開,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幾位證人一字排開。他們分别是:藥鋪小一姑娘,賣桃子的梁二嬸,南巷算命先生三大爺,府内小厮肖四。
小一姑娘是藥鋪新來的幫工,天賦極高,檢查藥性從不出錯。
背着藥箱的小一姑娘掃視一圈,指着溫淩說:“這位女俠上午來過我們藥鋪,跟掌櫃的很是熱絡,聊了很久,出門又急匆匆往戲班子去了。”
令朝挑眉:“也就是說,她手裡可能會有毒藥咯。”
溫淩撇嘴,“你少血口噴人,我那是為了救人。”
桑夢秋笑着搭茬:“救一具被野狗啃爛了的屍體?”
的确,溫淩先前的陳述有很大的漏洞。按她的說法,那屍體已死去多日,哪裡還有去醫館的必要呢?
一開場就火藥味十足。
桑夢秋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小一姑娘走到佚彩和桑夢秋中間,可汗大點兵似的念出了他們接觸過的毒藥種類,連夢回還和解酒藥這種無害的藥品都說了出來。
雖然是針對他們的線索,其他人的臉色卻算不上好看,這意味着馬上會有更多直白的線索被擺在明面上。
“不過放心,我查探過錢家父子的屍體,他們都沒有中毒,錢翔體内還有補藥夢回還的痕迹。”小一姑娘話鋒一轉,很快離開了宅院。
佚彩沒有和桑夢秋對視,似乎對這件事早就心照不宣。
桑夢秋倒是難得表情複雜,難為他費了半天心思,連怎麼幫佚彩脫罪都想好了,這下子完全用不上。
第二位證人梁二嬸挎着兩大筐桃子,生的慈眉善目,臂膀結實有力,一看就是個古道熱腸的人。
梁二嬸将桃子放下就要走,溫渌出言阻攔:“這位嬸子,可有線索要提供?”
梁二嬸有些摸不着頭腦:“啥子線索?早些時候錢府采買了兩筐桃,我送到就不打擾了。明早還要回城裡趕集嘞。”
……哦,這位是來送貨的。梁二嬸所謂的城裡,大概就是百舸海附近的瀚海城了。
溫渌:“……有勞嬸子。”
親妹妹溫淩無情嘲笑:“呵,丢人。”
神神叨叨的南巷三大爺披着一件大袍子,瘦骨嶙峋,眼冒精光。
他在空地上飄了一圈,突然轉身,皺紋叢生的粗糙手掌“啪”地重重拍在佚彩溫渌面前的長條桌案上。
“你們中有人能用陣法殺人于無形,這種陣法必須有惡鬼相助。”三大爺盯着亂蓬蓬的頭發湊近,呲出一口黃牙,發出古怪尖細的笑聲。
“還有人布下陣法,想要李代桃僵。有人尋找獵物,供奉他的信仰!”
一驚一乍的三大爺吓了佚彩一跳。溫渌下意識将佚彩摟進懷裡,側過身子護着她。
在地宮裡,兩人經常互相依偎。但當着這麼多雙冒着怒氣的眼睛,還是頭一回。
佚彩視線掃過令朝,不置一詞。令朝沖着她委屈地搖了搖頭,滿眼無辜。
“姐姐,你相信我,陣法與我無關。”令朝拉過她的手抵在下颌。
佚彩抽回手,“嗯嗯我相信。”
對面幾人很快坐不住了。
止洲不鹹不淡地表示,“貧道早就說過有惡鬼混入其中。”一邊掃了一眼還躲在溫渌身後瑟瑟發抖的佚彩。
某人的戲有點過了。
桑夢秋拼命地咳嗽。
師又槐還算沉得住氣,慢悠悠地倒了一壺茶,就是茶水濺出了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