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桑夢秋做飯還算不錯。但佚彩此刻沒什麼胃口,很快放下筷子。
“吃完飯,我去胡同裡探探。”
桑夢秋吞咽的動作緩了一瞬,應下。
佚彩一踏出院門,一股壓迫感襲來,就像是有成百上千隻眼睛盯着她,一瞬間心神震蕩。佚彩察覺不對勁,立馬将腳縮了回來。
佚彩拽着桑夢秋一起出門,這次卻沒有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桑夢秋解釋說,“這街道裡陰森森的,我也不舒服,隻不過沒你反應這麼劇烈。”
按理來說,她身為化神境,不應該再受到任何威壓影響才對,那麼這種壓迫感是從何而來的呢。
對了,她的法力。
佚彩試着虛空畫符,卻發現自己用不出法力。
佚彩不怒反笑。她一直監視着天道,卻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把她的法力封禁,實在有趣。
佚彩讓桑夢秋也試試,桑夢秋利落地拔出宵隐。
神劍出鞘,毫無反應。
倆人尴尬地站在院門口大眼瞪小眼,桑夢秋不死心,又試了四五次。
最後一次,劍身成功擦出了一點靜電。
桑夢秋不自在地輕咳,“咳,你就說有沒有電吧。”說完,他自己都感到無語。
佚彩發現小巷子裡不舒服,很快就不怎麼出門了,她向來激流勇退從不頭鐵。
可憐桑夢秋,很快過上了白天繡花,晚上出攤賣貨的幸福生活。
某天,飽受壓榨的桑夢秋忍不住叼着薄荷葉吐槽:“什麼時候是個頭,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
接收到佚彩的淩厲眼神,桑夢秋很快擠出一個笑臉,改口道:“過得太享受了,哈。”
佚彩前兩天也挺急着破開幻境的,但她發現天道這段時間一直沒什麼動靜,她就不急了。
敵不動,我不動。反正幹活兒的不是她。
至于那個為他們下達任務的神秘人是誰,她心裡有了一點猜測,也起了陪對方玩下去的興緻。
暮色四合,一封請柬打破了短暫的甯靜生活。
錢家胡同的财主錢老爺的兒子錢翔生辰宴,邀請他們這對新婚小夫妻幫忙張羅,也是為了沾沾他們的喜氣。
斜陽眷戀地撫摸請帖的金邊,一場荒誕的宴席就此開場。
醜時,沉寂已久的女聲喚醒了佚彩。
“你的身份:【繡娘】
當前任務:殺死錢家少爺錢翔
你是錢家胡同最好的繡娘雀盼夏,也曾是林府小姐的丫鬟【寒雀】。林府小姐待你如同親人,卻受錢翔欺辱含恨而終,林府的财産也被錢家吞并。你與錢翔結下死仇,隐姓埋名潛藏多年隻為報仇雪恨。今天,機會終于來了。
選擇一、在後院的水缸中下毒,錢翔必死,代價是你最愛的人,你的新婚夫君也會喝下水中毒。
選擇二、放棄複仇。代價是……”
還沒等女聲說完,佚彩深深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桑夢秋,“一一一,我選一。”
一點兒都不帶猶豫的。
女聲難得卡頓了一會兒,再次強調:“【錢貨郎】是你最愛的人,請慎重考慮。”
佚彩答:“我先是林府的人,而後才是【繡娘】。報了林府的仇,才能擁有愛人的資格。欠他的,隻能殉情了。”
滿分回答。女聲認可了她的解釋,繼續介紹:
“有種蠱毒名喚兩心同,是用于懲罰負心人的毒藥。易溶于水,毒發時間三個時辰,死時心髒破裂。”
這毒,倒是很配錢翔這個人渣。
聽到這裡,佚彩差不多可以确定,這層幻境就是一場類似于現代劇本殺的遊戲。
每個人根據自己的身份完成任務,并想辦法脫罪。
那麼她選擇将毒同時下給貨郎和錢翔,是否也可以用自己不可能毒殺心上人為理由,撇清嫌疑呢?
桑夢秋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偶爾又支支吾吾,像是在遮掩着什麼。估計是早就接到了類似的任務,不方便言明。
佚彩翻身下床。
天還沒亮,巷子裡的風分外清新,沒有白天那種強烈的壓抑和沉悶。
破曉時,一位穿着絲綢衣裳的年輕人踏入了錢家胡同。
此時距離宴會開場,還有一天。
胡同裡有幾家早點鋪子支起來了,不少人偷偷打量這個面色猶疑,看着像在發呆的年輕人。
這就是有錢人嗎,看着不大聰明的樣子。擺攤的李叔咂咂嘴,用長筷子給鍋裡的油條翻了個身。
師又槐在面臨一道死亡選擇題。
“你的身份:【富商】
當前任務:隐瞞家族破敗真相
你是一名四處雲遊的商賈,白手起家積攢了大量的财富。
你初來乍到勢單力薄,請選擇一名大善人做你的盟友,為你助力。
選擇一、神出鬼沒隻在子夜時出攤的貨郎
選擇二、愛吃氣味不明血淋淋包子的屠戶”
師又槐難得有些無奈。
這兩位盟友聽着沒有一個好東西,能帶給他什麼助力,助力他早登極樂嗎?
他哪一個都不想選。
最後,權衡了片刻,師又槐選擇了貨郎。
他有錢,而有錢就能提出交易。貨郎隻是圖他的錢,屠戶饞的可能是他的身子啊。
腰包被宰和人頭被宰,他還是能夠取舍的。換句話說,他有把握和人的貪欲博弈,但是不太有把握戰勝一個人的食欲……
在師又槐選擇後,女聲回應:
“順着這條路走到盡頭,敲門兩短一長,你的盟友在那裡等你。”
師又槐按照指示,敲響了盡頭的門。在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警惕心到了極點。
桑夢秋打着哈欠倚在門口,“誰啊,大清早的——”看到來人,驚訝地瞪大眼睛,困意飛了一半,“師又槐,你怎麼在這?”
“你就是貨郎吧,久仰久仰。”被叫出名字的一瞬間,師又槐的眼神變了。再看去,又是一雙笑眼。
“你不認識我?”桑夢秋持續震驚。
“我雖初次拜訪閣下,卻早有耳聞。”師又槐端正一禮。
桑夢秋隻覺得脊背發寒。
這幻境能擾亂人的記憶,真真假假,當真可怕。
不過,既然師又槐不認識他,那他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佚彩帶到身邊,讓他喊嫂子了。等這老狐狸恢複了記憶不得怄死,半夜坐起來都得扇自己一巴掌。
桑夢秋心裡憋了壞主意,笑得格外燦爛:“既然客人來訪,我這就叫我娘子一同迎客。”
師又槐推辭道:“冒昧造訪已是失禮,若再打擾家眷,在下實在汗顔。”
“我與娘子一見鐘情,兩情相悅,不日便拜堂成親。她對我情深義重,不會計較這些。”說起娘子,桑夢秋眉飛色舞。
師又槐:……誰問你了。
師又槐面上禮貌賠笑,心道這貨郎怎麼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看着不像城府頗深之人。
在桑夢秋化身炫妻狂魔把話題越拐越遠之前,師又槐開門見山提出合作。
兩人一番交談,佚彩縱然是不想醒也得醒了。她頂着黑眼圈怨氣沖天地爬起來,到院子裡查看動靜。
院子裡的交談聲很快停下。
佚彩剛走到門口,差點眼前一黑,下意識去扶門框。
院中兩人卻比她反應還快,朝她飛奔而來,一人一邊及時扶住了佚彩,擔憂地噓寒問暖。
“莫不是染了風寒?”
“你可有哪裡不舒服,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熬夜幹壞事睡眠不足,起猛了呗。佚彩有點心虛,迅速敷衍過去。
佚彩順着那雙攙扶着她的梧枝綠袖子向上看去,手腕處系着的鈴铛無意識地晃動了一下。
師又槐松開手,怔怔地看向她的眼睛。
眼前的女子,他分明是第一次見,心頭卻有種得見故人,心事落地的塵埃落定感。
就仿佛他走過幾何名山大川,尋過多少繁華街市,隻是為了今時今日,再見她一眼。
戲文裡俗套的一見鐘情,竟有一日發生在他身上。
早已離開幻境多年的師又槐,還是會想起那一刻。
日光灑下,她站在光暈裡。
即便他不記得愛人的名字,不記得愛人的相貌,他的心不會欺騙他。
“這位姑娘……”師又槐将視線轉向桑夢秋,“是錢兄的妹妹?”
桑夢秋咬牙切齒:你小子是不是裝瞎,看不見我們倆穿的情侶衫嗎?
看到師又槐的眼神,桑夢秋哪能不明白這老狐狸揣的什麼心思。
他攬過佚彩,不動聲色地隔開二人。在佚彩叫出師又槐的名字之前,桑夢秋搶先介紹道:“娘子,這位是遠道而來的【富商】,今日初次見面,與我甚是投緣。”
一邊給佚彩打眼色。
佚彩表示懂了,有任務。也配合地裝作不認識,熱情招待:“方才多謝了,這位公子快請坐。”
桑夢秋示意:“賢弟,這是你嫂嫂。”
仿佛在催促他叫一聲嫂嫂。
桑夢秋想着,但凡有點禮義廉恥的人,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不好意思繼續糾纏了。
但他顯然低估了師又槐。
師又槐像是聽不懂桑夢秋的暗示,站在原地不肯挪動步伐,執着地盯着佚彩,想要一個答案。
卻是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問題。
“夫人,你會用劍嗎?”
佚彩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我是繡娘,隻會用繡花針。”
師又槐看起來有點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道:“方才貨郎兄答應讓我留宿在此。晚上貨郎兄出攤不在,你一個姑娘在這偏僻院子裡我不放心。我守着你。”
師又槐這算盤珠子打得,都快嘣到桑夢秋臉上了。
佚彩禮貌回絕:“這就不必了吧。”
“無妨,習慣了夜裡算賬,我本就少眠。”
不是兄弟,她拒絕難道是因為關心他的身體健康嗎?
佚彩大受震撼,這是那個進退得體心思莫測的師又槐能說出的話嗎?蔔香閣閣主無論何時都留有餘地,哪有這般咄咄逼人的時候。
桑夢秋忍無可忍,湊近了低聲道:“我是出去賣貨,不是死了。”
師又槐迎上他的眼神,回敬道:“在下也隻是失憶,并非失智。”
若是這點形勢還猜不出,他師又槐恐怕已經死了八百次了。
這貨郎和女子看他的眼神,顯然是舊識,那麼極有可能他們和他一樣,也要完成什麼任務。何況這二人之間,誰眼神旖旎,誰目光清朗,還是很分明的。
“既然是假夫妻,逢場作戲還是不要太過火了,貨郎兄。”
桑夢秋一哂,“假夫妻也是夫妻。家中長輩沒囑咐過你,朋友妻不可欺。”
師又槐不在意他的諷刺,試探到了想要的答案,滿意輕笑:“鄙人家中世代務農,家訓正是:隻要鋤頭揮的好,沒有牆角挖不倒。”
又向着桑夢秋端正行禮,補充道:“家風如此,錢兄莫怪。”
虛情假意地道歉,生怕氣不死桑夢秋。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師又槐看着溫文爾雅,實則臉皮厚心腸黑,編起瞎話來一套一套的。
佚彩全程迷惑,相互攻擊也是他們任務的一環嗎?
不理解,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