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彩聽了,一隻手掐住桑夢秋的脖子,力道逐漸收緊,倒像是在感受他的脈搏。
桑夢秋任由佚彩掐着,低下頭靠近。兩人在樹上坐的本就近,這麼一番動作,幾乎額頭相抵。
四目相對,眼睫根根分明,瞳孔中映出彼此的模樣。
桑夢秋突然咽了咽口水,滑動的喉結燙得佚彩松了手。
他将濃重色彩藏于眼底,故意挫敗道:“倒也不必如此避之不及。”
“對猛獸來說,突然靠近是進攻挑釁的表現。”佚彩笑了笑。“現在不想和你打架。”
桑夢秋:……那猛獸應該怎麼求偶呢?
桑夢秋拿出一隻小巧的龍骨哨系在佚彩的劍穗上,滿意地端詳自己的傑作。複又抱拳道:“總之,小師妹可千萬替我保密。”
佚彩眼神懷疑:“賄賂我?”
“哪能啊,這不是答應了給你捉條龍。”桑夢秋信誓旦旦,“放心,随叫随到。”
“得了,你那點事可不值得淩兒師姐煩心。”佚彩擺手。
“那你為什麼歎氣?”桑夢秋還惦記着這茬,總算問出口了。
“冥火巨獸被關着也不老實,給師姐托夢了,估計是想讓她做信徒。”
桑夢秋悄悄把一隻胳膊墊在佚彩身後的樹幹上,從背後看好像把她圈進懷裡。“溫淩一向正直,不會被邪神蠱惑,你放心。”
佚彩分析道:“就怕那邪獸吃準了溫淩這性子,就算它上古時受過什麼委屈,現在也淪落為吞人魂魄的邪獸了。以防萬一,過幾天我去昆侖宮看看。”
桑夢秋止不住牙酸:“嘶,你怎麼對她這麼好啊?”
佚彩撇嘴不屑:“有的人自诩活了兩輩子,怎麼還跟小姑娘斤斤計較。”
趙長老這廂出了鳴煙派,趕忙前去找天道彙報,怎料天道早已在昆侖宮等候多時了。
清虛殿内甚是熱鬧。
整整幾十箱玄冰石碼成一排,還有一群面面相觑的長老,和端坐一旁的師又槐。
藥閣長老昏昏欲睡,劍閣長老滿頭霧水,器閣長老戰戰兢兢。
十幾年前,這裡也曾這樣審判過寒雀仙。如今風水輪流轉,他趙長老也從座上到了堂下。
天道的皮更皺了,像一朵風幹的老菊花。“趙莊,你來說說,要這玄冰石有何用啊?”
趙長老連忙辯解,稱沒聽過什麼玄冰石。
器閣長老趕緊反駁,“胡說,你們丹閣那典籍裡還記過玄冰石呢。”
趙長老大呼冤枉,丹閣收錄典籍何其多,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全部看完。
他無助地掃視了一圈,每個長老都避開了他的目光,隻有師又槐對他微微一笑。
“陽祖大人,鄙人隻是收到昆侖宮的來信,還以為是您的意思,便按照吩咐行事,收集了這些玄冰石,也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趙長老所為。”
師又槐将信函呈給天道,獨屬于昆侖宮清虛殿的印記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來。
器閣長老:“我不識字,更不會寫。”
這個是文盲。
劍閣長老:“我練盲劍的,平時隻傳口信。”
這個是真盲。
藥閣長老:zzz……
衆人靜默。
還是天道出來圓了場:“他一個熬藥的,總不能煮石頭喝。”
這一刻趙長老明白,今天這個黑鍋,他背定了。是有人觊觎他昆侖宮主事的位子嗎?
迎上天道質詢目光的瞬間,趙長老忽然意識到,清虛殿内部的信函除了長老團,還有一個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僞造出來。
要說出來嗎?
一滴冷汗順着額頭流下。
天道、師又槐、幾個長老都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就連一直在打盹的藥閣長老都睜開了眼睛。
這些嘲笑的眼睛裡,又有多少是寒雀仙的勢力。趙莊一陣毛骨悚然。
他們都在等他的答案,一個能決定自己生死的答案。
趙長老咬牙,俯首貼地,冷汗順着鬓角砸在漢白玉地磚上,終是未說出口。
如此,他算是徹底上了寒雀仙的賊船,再無回頭路了。
大概是寒雀仙看出他想當牆頭草,故意安排了這麼一出敲打他。
見趙長老認罪,天道滿意地笑了。“趙長老莫非想煉個長生不老藥,還是對鍛體感興趣,想效仿越絕谷的體修。”
師又槐貼心補充:“就是将骨頭敲碎,抽出骨髓,填入靈石。”
趙長老冷汗涔涔,跪伏在地。“老朽一時糊塗,想煉出仙丹獻給吾祖。”
“煉丹就不必了。”天道揮揮手,吩咐幾個弟子将成箱的玄冰石推入炎池,幾個長老也跟着退出大殿。
師又槐走在最後,與藥閣長老對上眼神,點頭緻意,暗自佩服佚彩的神機妙算。
佚彩說天道其實并不關心趙長老拿這麼多石頭用來幹什麼,無論是煉丹還是鍛體,就算想拿來鋪地磚也無所謂。
天道不能容忍的是趙長老有自己的小動作,他需要的是絕對的忠心和服從。
而天道不知道的是,玄冰石并不會被炎池熔毀,反而能篩去雜質。世上隻有冥火巨獸的九幽冥火能焚盡玄冰石。
“神魂拿到了嗎?”
“尚未。”
“這是第二次失手。”天道不耐煩地伸出兩根手指,“是完不成,還是不想完成?”
趙莊一時語塞。
天道扔出一塊留音石,骨碌骨碌滾到他腳邊,熟悉的聲音穿出:
寒雀仙:“做你該做的事,你背叛天道,不怕我告狀嗎?”
趙長老:“陽祖?有眼無珠的小人。”
每一句都是他說過的,連綴在一起卻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對于修仙上界的修士來說,留影石和留音石是不可更改的,這也使得這兩種法寶常被修士用于自證清白。
誰能想到寒雀仙的煉器技術已經恐怖如斯,連天道都被她耍得團團轉。
趙長老心裡知道天道不會放過自己,反倒有心思憐憫地去看高台上的天道。
一大把年紀的老鳏夫,脾氣又差,還跟寒雀仙杠上了。
現在威風,倒黴的日子在後頭呢。
這麼一想,趙長老幹脆破罐子破摔。“吾祖,我也盡力了,但止洲那個老東西太能打了。”
說着張大嘴巴露出滿嘴的血,還要解開腰帶給他看身上被踢出來的淤青。
天道本來因為合成愛人魂魄時缺了一部分就格外暴躁,這會兒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有病?一大把年紀為老不尊,還想出賣色相。”說着罵罵咧咧地擋上了眼睛。
“往後冥火巨獸的事,全權交給寒雀仙處理,你就不要插手了。”
沒用的東西不值得浪費時間。他等得起,他的畫漪等不起。止洲的神魂,他要親自出手。正好也能借此試探寒雀仙對止洲的态度。
至于師又槐和寒雀仙聯手欺騙他這種可能,天道直接否決。
師又槐此人睚眦必報,斷不會包庇一個捅穿他心脈要他命的人。
而這個趙長老,交由寒雀仙處置吧。天道滿懷惡意地想:寒雀仙可比師又槐更加睚眦必報。
出乎意料的是,佚彩并沒有殺了趙長老,甚至還關心了一下他的腰傷。
趙長老睜着眼睛說瞎話:“正好我這幾天久坐腰酸腿疼,多虧了寒雀仙大人這一腳,經脈都疏通了。”
隻要能苟活,一天讓寒雀仙踹一腳他都能接受,真的。
佚彩笑了:“放心趙長老,我能救你。”
也能殺你。
後半句不必說出來,趙長老就聽懂了其中的威脅之意。
昆侖宮很快變成了佚彩的一言堂,冥火巨獸的悲慘生活由此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