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雪後初晴。
京城北郊的祭壇上,朱明熙身着玄衣纁裳,在禮官的引領下緩步走上祭台,盥手獻禮,伏身靜聽太祝官的頌詞:“伏以乾象周流,四序循節;坤儀肅穆,五德承天。臣奉天子之明命,代君王之至誠……”
禱祝聲緩緩擴開,莊嚴悠遠,宛若遠古神靈的低語。祭壇之下,百官拜服在地,樂工演奏,伶人獻舞。
玉帛焚燒的煙氣騰然沖上雲霄,将水藍的天空燒出了一角青灰色。
“那是在幹什麼?”城外的小道上,燕無涯望見遠處升起的青煙,随口問道。
車夫攏了攏被風吹開的領口,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皇太子在郊外祭拜黑帝呢。據說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怕是要有雪災,所以宮裡特意延長了祭祀儀式的時日,命皇太子在京郊祭拜三天,求神明護佑百姓。”
“陛下尚且健在,怎麼讓太子代祭?”
“誰知道呢,可能又生病了吧。他們這些人呀都金貴得很,哪像俺們皮糙肉厚的。”車夫不屑地撇了撇嘴,狠狠揮鞭一打,将凍得迷糊的老牛又抽清醒了些。
牛車停了停,随後以略快了些的速度往前挪去。
燕無涯敷衍地笑了笑,随後握住草席下賀蘭緒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體溫後,松下一口氣暗自盤算着:立冬祭祀,城中必然有禁軍看守,不會有任何一個江湖人敢在此地造次。
正是躲避追殺的好地方。
隻要進了城,找到無憂門據點,所有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裡,他眉宇間憂愁之氣驟散,緊繃了一路的身體也逐漸放松了下來。
車夫瞥見燕無涯變幻的神色,解下腰間的酒囊豪飲兩口,哈出一片冷氣道:“城中戒嚴,你想這時候進城可不容易啊,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多謝老伯的好意。”燕無涯回過神,微微颔首,拱手感謝說,“隻是我兄弟病得太重,必須得尋郎中救命才行。”
“得嘞,那就送你們到城門口。”車夫點點頭,再不多言,繼續驅牛趕路了。
天光漸亮,轉眼已到了午時。一應祭禮完畢後,衆人在太常寺卿蘇澤的指引下,按次分列站定,靜靜等待胙肉的發放。
“澤兒辦事越來越熟練了,蘇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禮部尚書賈循古滿意地撩起胡須,拿手肘撞了撞旁邊呆立的蘇延槐,贊歎一聲。
蘇延槐被他一撞,緩緩從神遊中回過勁來,憨厚一笑道:“哪裡哪裡,全賴賈大人把禮部管得好,犬子才能把事兒做漂亮咯。”
“蘇大人過謙了,我看令媛同樣舉止謙和,行事利落,也是個侍奉君主的好苗子。待日後太子登基,蘇千金接管六尚,你們蘇家這是要光耀門楣了啊。”
“什,什麼?”
賈循古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疑惑地挑了挑眉,指着前方緩步走近的林絮,問:“她不是……”
蘇延槐一拍腦袋,這才憶起林絮的身份,打了個哈哈道:“哈哈哈,是呀,是呀。”
周圍朝臣不明真相,大多以為他是因蘇盈的尴尬身份而窘迫逃避,不由偷偷笑了起來。
林絮聽聞隐約的說笑聲,暗自斂了神色,低頭垂手,按部就班地将切好的胙肉分給衆人。她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将東側一路朝臣打發了,然而在走至西邊第五人時,卻稍頓了頓。
因為她感受到了一道異樣的目光。
林絮心下疑惑,擡頭一瞥,剛巧對上陸承禮不解的眼神。
“你……”
“妾蘇盈,拜見陸大人。”林絮連忙低下頭,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陸承禮聽懂了她的暗示,眼神一閃,會意地點了點頭:“勞煩。”
施禮完畢後,一旁的張弘望着林絮走遠的背影,湊近他跟前好奇問道:“陸大人,你認識她?”
陸承禮頓了頓,波瀾不驚道:“不認識。”
……
寒宴過後,除了太子還需按禮制在行宮齋戒三日外,其餘衆人都各自回府歇息了。
行宮位于京城北郊的靈翠山上。此時,山尖覆了小雪,細細微風正搖過林間。
半山腰的廂房内,林絮解開發髻,褪下繁瑣的禮服,從櫃中取出素紗和長襖,稍加裝扮後悄然離開了。
平日朱明熙雖沒有遣人監視她的行蹤,可身在宮廷又擔任要職,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如今難得有外出透氣的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更何況她還有許多事要做。
一路疾行後,林絮順利來到了太平禦街的何氏一品齋——這是樓外樓在京城最大的一處暗樁,店裡的何掌櫃乃是曲攬月的忘年交,先前也與她打過照面,是個酷愛打扮、不服歲月的美公子。
若是往常,林絮隔着兩扇門都能聞見他的氣息,而今日一品齋中聲沉香盡,竟像是從無人存在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