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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漠孤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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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楊文川合上卷宗,疲憊地打了個哈欠:今夜夏謙有公務要辦,便托他司值,可他在此之前就已連值了十日的班。

朝廷許久沒給大理寺撥銀子,屋室的床闆有些爛了,被褥也是冷冰冰的,硬得像塊在雪地裡凍了多日的面餅。他重重歎了口氣,怅然看着牆角小得可憐的床榻,心道:“要是能回府就好了......”

可一想起阿瑾響徹雲霄的玩鬧聲,楊文川頓時頭皮發麻,忽又覺得待在這兒也不錯。

他為自己的勞碌命哀歎了一瞬,苦着臉端起油燈,挪了碎步朝床榻走去。

“呼——”冷風拂過,伴随着一聲微弱的歎息。

燈滅了。

楊文川被這聲音吓得一抖,頃刻間睡意全無。他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僵直着身子朝後看去:隻見一個清瘦的少年,面上罩了黑布,正揮拳朝他打來。

“哎喲!”他痛呼一聲,左臉烏青了一大片,整個人直直摔在了地上。

“誰在那兒!”

“什麼,什麼動靜?”

“楊大人!是楊大人的聲音!”

紛亂的腳步聲趨近,那少年拍拍手上的灰塵,拎起楊文川,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木門“咔擦”碎成了數塊,塵土紛飛間,楊文川捂着臉摔倒在地,痛得眼淚直流,指着那少年怒喊道:“快,快把這個賊人給我拿了關起來!”

左右金吾衛聞聲而來,頃刻間便趕到大理寺,将林絮團團圍住了。

大牢門口的守衛聽到這樣大的動靜,忍不住開始東張西望。曲攬月抓準時機,趁他們不注意時,偷偷溜了進去。

她聽着外面的刀兵交擊之聲,暗歎了一句:林兒這個人哪......自己不過在半坡村随意提了一嘴,竟又叫她放在了心上。

冒着這樣的風險。

曲攬月搖搖頭,無奈一笑:不過......有機會來這兒逛逛,倒也不錯。

她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這樣的局面,屏氣凝神,蹑手蹑腳地朝牢獄深處探去。

地下一層的大牢封閉陰冷,徹底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幾個獄卒圍着桌子坐了,一面喝熱酒暖身,一面聊天提神:

其中一人嚼着花生米,含糊問道:“那人還沒開口嗎?”

“這都七年了,願意說他早就說了,不知道丞相大人還在跟他耗什麼。”旁邊一個中年男子道。

七年?曲攬月聽到這熟悉的數字,心中一緊,暗暗道:難道是溫采芹?可他不是早死在浮玉山了嗎?

她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幾步,湊近聽着: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還不是被廢了武功關在這兒,跟老鼠腐蟲作伴。”

“江湖?江湖是什麼地方?你去過嗎?”

“沒,不過我聽說啊,那兒的人都很厲害。”

“哈哈哈!什麼江湖啊,不過是一幫匹夫過家家的地方,跟朝廷比連個屁都不是!”

聽到這裡,曲攬月的眉頭越皺越緊,暗暗道:“這幾個老家夥......說話真是讓人讨厭。”

她提神運氣,腳步輕移,如風一般倏地飄到四人面前,擡手幾下點了他們的睡穴。四人隻見眼前光影一閃,還未及反應便昏了過去。

繼續往裡走了十餘步後,曲攬月在牢獄盡頭看到了一個老人:他的頭發花白幹枯,毫無生氣地垂下來,與地上的雜草融為了一體。一條鐵鍊橫穿而過,箍住他的脖頸,将他牢牢釘在了牆上。

牢房裡隻透進了一點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臉。

曲攬月皺了皺眉,複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老人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頭:“小姑娘,這是大理寺關押重犯的地牢,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滄桑得像是懸崖邊曬了千年的石頭。

“他們剛才說的是你?”曲攬月沒理他,踮起腳趴在鐵門上,努力借殘漏月光看清他的臉,“你就是溫采芹?”

“我不是溫采芹。”老人頓了頓,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我是曲臨江。”

“呲——”琥珀刀出鞘,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絢爛的金光。

“劍有劍心,刀有刀意。琥珀刀以天外玄鐵為基,引遠古鬼神之魂入内,由四十名工匠日夜輪班交替,打磨九九八十一日而成。刀中鎖了古戰場徘徊不去的精魂,藏着他們堅如城牆的意志。”

“持刀者需有九死不悔之決心,以一人敵萬人之勇氣,才能以身禦妖邪,揮刀行正事。”

是萬死不悔,是淋漓盡緻,是揮灑自如的極緻絢爛。

林絮在烈酒的刺激下,橫刀在手,揮霍自如,将琥珀刀法使出了個十成十。道道金光從她腕間飛射而出,醇厚遒勁,卻又變化多端。

金吾衛持刀群湧而上,雖未死一人,卻大多被她揍了個鼻青臉腫,隻能癱在地上哀嚎叫喚。

上将軍左全使刀多年,未曾見過這樣絕倫的刀法,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之色,也不管什麼包圍合攻的戰術,提刀便沖了上去。

一旁的金吾衛見他越打越興奮,擔憂地皺了皺眉,轉身抓了一個還能走動的同僚,悄聲道:“快去請羽林軍來!”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大理寺地牢卻靜得連風都停止了呼吸。

曲攬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問道:“你,你說你是誰?”

“我是曲臨江。”他又重複了一遍。

曲攬月聽到“曲臨江”三字,耳中複又“嗡”地一震,顫聲道:“你若真是曲臨江,如今已年過五十,怎還會是這般少年模樣?”

老人頓了頓,歎息道:“我這張臉皮是别人的,他死時不過二十餘歲,瞧着當然年輕了。”

曲攬月顧不得細想這句話的意思,雙手扣緊鐵欄,急急道:“那,那你撕下這張皮,讓我看看你的臉,我就相信你。”

老人聽出她聲音中的焦急,頓了一頓,無奈地搖搖頭:“它貼在我臉上七年,早就長進肉裡,再也摘不下來啦。”

摘不下來了……已經摘不下來了……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她爹長什麼樣了......

第一面,是最後一面,是别人的假面。

曲攬月心裡酸澀,神色一黯,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曲臨江敏銳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變化,語氣中帶了一絲疑惑:“你怎麼了?”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你是曲臨江。”曲攬月扯起嘴角一笑,将發邊的金簪摘了下來,“曲臨江年輕時,曾與相思樓的秋娘有過一段情。在秋娘十九歲生辰時,他送了她一對金簪,還為她寫了一首定情詞。”

“這詞除了他們倆,世上沒人知道。你告訴我這首詞是什麼,我就信你。”

曲臨江聽到這話,身子猛地一僵,錯愕道:“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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