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待林絮的回答。
許久之後,她擡起手臂,在他後背輕輕按了一下,應了一聲:
“嗯。”
*
金懷玉的閣中挂了許多雪白色的帷幔,上面都題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大多都是古琴的譜子,還有些許戲劇的唱詞。
花窗前的木桌上擺着一盆枯萎的蘭花,裡面放着那隻身帶青羽的鴿子屍體。妝台上沒有尋常女兒家常備的妝粉、胭脂和簪钗環佩,隻放着一疊厚厚的賬本。
她素來簡樸,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便是頭上那根白玉簪,是金含珠在及笄那日送給她的。
金懷玉緩緩坐下,撫摸着那根白玉簪。要是把這根簪子摔碎了,珠兒估計......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吧。
她聽見院中傳來“噔噔”的腳步聲。
金含珠飛身上了二樓,推開木窗就跳了進去。
落地後,她不由一怔:幼時她與姐姐總是夜裡不睡,躲在被子裡聊天,母親知道後,便把她們分了開來。後來,她半夜一睡不着,就會悄悄翻窗到這兒來。
想到過往的回憶,金含珠心底泛起酸澀,幾步走到了金懷玉面前,單刀直入道:“你!你和李青蓮真的是......”
金懷玉未等她說完,便搶先答道:“是。”
聽到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金含珠更傷心了,她深吸一口氣,顫聲道:“多久了?”
“大概......四年?五年?”金懷玉擡起頭,艱難地回憶着,“我忘了,反正我與他相愛,遠在你認識他之前。”
聽到這句話,金含珠的心裡湧起深深的屈辱,一把抽出寶劍,憤恨地指着金懷玉道:“你是故意不告訴我的嗎?”
劍風穿過她的長發,将那發尾削去了一截。
金懷玉緩緩站起來,迎着劍尖向她走去,她看着金含珠一步步往後退,輕蔑地笑了:“因為我想看看,李青蓮是不是真的愛我,他看到跟我長得一樣的那張臉,會心動嗎?”
她捏住劍尖,輕輕地将它從金含珠手裡奪了過來,丢在了地上:“好在,他愛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這張臉。”
金含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這話居然從姐姐的嘴裡說了出來,顫抖着嘴唇道:“你利用我?”
這句話像是突然戳中了她的痛處一般,金懷玉面色一沉,低低地笑了起來:“利用?”
聽到她陰恻恻的笑聲,金含珠突然寒毛直豎,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想往門外跑去。
不想金懷玉動作更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入了内室。
如果說外面是柳下春水般的和煦,那這内室就是冰天雪地似的寂寥了。
案上隻放着一個瓷瓶,并一摞厚厚的卷宗。那瓶中插了幾條枯枝,瞧不出是什麼花,隻見到那上面停了薄薄的一層灰,主人也沒想着将它換一換。
除了一床一榻,這裡便再沒有其他的陳設了。
“娘親多疑,極少将事務假手他人,這些便都由我來做。”金懷玉眸光微動,輕輕放開她的手,“你不願看賬,那我來學;你不喜待在山莊,那我留下。因為我說過,要把最好的東西給你。”
金含珠聽到這些,心中一酸,啞聲道:“對不起。”
從前,她隻知姐姐無所不能,什麼事情都辦得好。跟着師父一起學武時,姐姐一日就學會了全套劍法,而她日夜訓練,也僅僅隻是将招式練熟了而已。
大家都說姐姐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
她不服氣,便轉練了雙劍,一門心思全部放在了武藝上。後來佑安出生,爹娘日夜為他的病奔波,莊内的生意便漸漸擱置了。
她們已經長大了,總要有一個人擔起持家的責任,那麼誰來呢?
金含珠心想:她在武學上花了這麼多的精力,怎麼可能放棄呢?姐姐學什麼都很快,這些對她來說肯定也不在話下。
他們就這樣一日日地在她的庇護下長大,卻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她也是會累的。
“惟願此身生羽翼,長随沙鳥自由飛。”金懷玉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逐漸迷離,“幹什麼不比當一個傀儡好呢。”
狂風吹進小閣,将雪白的帷幔卷起,交織纏繞,難舍難分。
金懷玉握緊袖中的白玉簪,幾經猶豫後,還是将它放下了。她走到床前坐下,對着金含珠幽幽道:“珠兒。從小到大,什麼好東西我都讓給你了。如今,李青蓮是我唯一相愛之人,你也要搶走嗎?”
“玉姐姐,對不起。”金含珠并未回答她的話,隻擡起袖子,用力地擦幹了眼淚,“我,我不知道你心裡這麼苦,還,還老是給你惹麻煩。是我錯了,以後,以後我......”
說到這裡,金含珠止不住地抽噎一聲,斷斷續續道:“以,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李,李公子他重情重義,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肯定,肯定會比我對你更好。”金含珠說完,轉身拾起地上的寶劍,匆匆離開了。
看到她的背影漸漸遠去,金懷玉心裡一松,無力地拿雙手攏住自己的臉,歎息了一聲。
她扮過許多的人,說過比這更狠毒的話,卻沒有任何一次比現在更傷心。
金懷玉、金含珠,你們此生能遇到這樣的姐妹,真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