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長街上,一個女子身着雪青色長衫,頭戴幕籬,行色匆匆地穿過人群,朝湖畔一間草房走去。
屋内,年氏夫婦正滿頭大汗地在竈前忙活着,因忙着應對年禧兒身世之事,他們許久沒有煮這蓮肉粥了,一時竟有些手生。
好在一番折騰後,馬上便要出鍋了。
“笃笃笃。”
蔣芸回頭,見林絮掀開幕籬,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驚喜道:“呀!是林姑娘來了。”
她拿起抹布擦了擦汗,盛了一碗粥端到了桌上,将林絮帶到桌旁:“你來得真是時候呀,這蓮肉粥剛出鍋,正是好吃的時候!來,快嘗嘗。”
這粥清香撲鼻,不薄不稠,顆顆粳米都粘着雪白的蓮子,面兒上還淋了一層薄薄的糖漿。
林絮搖搖頭,推辭道:“蔣大娘,我今日是來找禧兒問事的,一會兒就走。這粥還是你們留着喝吧。”
“禧兒出門了,大概兩刻鐘後才能回來,”蔣芸一把将她按了下去,威脅道,“一定要喝完,聽到沒有?這可是我的獨家手藝。旁人若想在醉仙樓喝到這一碗,還得付五十文呢!”
林絮看到她的做派,恍惚間覺得有些熟悉。
陳媽以前也是這樣的,總是會給她做好吃的,還不準她不吃完,可惜後來......想到這兒,林絮的胃裡突然一陣翻滾,險些嘔了出來。她雙手死死地扣住桌沿,深吸一口氣,眼睛一閉,三兩口就将粥喝完了。
“這娃兒吃飯這麼快呢?”蔣芸剛回到竈前,驚訝道。
蔣芸還想再為林絮盛一碗,卻見她臉色微微發白,像是身體不适的樣子,就強拉了她去後院休息。
路過隔間時,林絮瞥見牆角放着一籃黃紙,心中疑惑,指着它問道:“蔣大娘,這......”
“這是禧兒用來祭拜的墓紙。”
“……是祭祖?”
“不是,禧兒是去祭拜她的好朋友。”
蔣芸久悶在廚房,一找個聊天兒的人,立馬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禧兒以前有個朋友,是施粥時遇到的小乞丐。那孩子看着比她大幾歲,又黑又瘦的,看着還很呆,像是被人欺負傻了的樣子。
她不會說話,整天就知道坐在湖邊看柳樹,餓了的時候才動一動,不是去撿點人家倒掉的剩飯吃,就是跟其他乞丐搶饅頭。”
許是那個女孩子太過特别的緣故,蔣芸竟記得有關她的許多事。
“後來,禧兒看不下去了,便把她拉回家洗了個澡,還帶她去集市上買了新衣服。”說到這裡,蔣芸頗為自己的女兒感到驕傲,欣慰地笑了笑,“她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幹活,一起睡覺。”
可惜,這世上至純至淨之物,大多都轉瞬即逝。
“有一日她倆上山采果子時,那孩子一不小心掉進了溝裡,最後連屍體都沒找到。禧兒沒辦法,隻能拿她的衣服立了個衣冠冢。”蔣芸眼眶泛紅,惋惜道。
林絮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道:“所以今天是她的祭日嗎?”
“倒也不是,她的祭日是三月十五,早就過了。”蔣芸擦了擦眼淚,歎息一聲,“許是禧兒近日受了委屈,太想她了吧。自從師太自戕後,她每日都去祭拜那孩子,有時一待就是一下午。”
“說起來,我倒是也有很久沒見到她了。”
釋靈蘊......竟然已經死了嗎?不過,這姑子為善法抛棄女嬰,在失去一切之後又念起了有女兒的好,強逼禧兒留在自己身邊,倒也不值得同情。
或許這樣的結局,正與她相配。
聊着聊着,門外傳來了一道聲音:“娘,我回來了!”
“禧兒進來吧,林姑娘找你呢!”蔣芸站起,将坐凳留給了年禧兒,轉身回了夥房。
年禧兒進後院坐下,見林絮直直向她看來,心裡一虛,不自然地笑了笑:“林姑娘有事兒找我?”
林絮抿了抿唇,單刀直入道:“我要見你們門主,還請你傳個信:今日正午,我在怡然亭等他。”
“什,什麼門主啊,我不知道呢。”
見她矢口否認的樣子,林絮微微蹙眉,撂下話道:“耽誤你們門主辦事,受苦的還是你。”
說完,她像是不願在這多待一秒似的,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等等。”
察覺到她不耐的情緒,年禧兒便也不再僞裝了,沉聲道:“你很讨厭無憂門的人嗎?”
林絮腳步一頓,語氣中帶了一絲譏諷:“無憂門以武、利招攬門人,引江湖之人内鬥,借此擾亂江湖秩序。它本就是江湖這鍋粥裡的一顆老鼠屎,卻妄圖将整鍋粥都變得跟它一樣臭。”
“你們為了自己的利益,甘願為他做牛做馬,助纣為虐,難道還想讓我高看一眼?”
聽到這番話,年禧兒沉默片刻,并未與她再争執,而是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林姑娘可有醫者仁心?”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絮聞言,心下奇怪,不由轉過身來看她。
院外傳來車轍碾過碎石的“咯吱”聲,是年盛正将粥桶運往市集。倉房内,蔣芸挑了些秕谷子、稗子和野豌豆放入碗中,又從陶罐裡掏了幾把蟲幹混上。雞舍裡的老母雞剛生了蛋,正是需要補養的時候。
嘈雜的聲音裡,年禧兒安靜地站在樹下,仿佛與那樹影融合在了一起。
“我會轉告門主的,林姑娘在那兒等着便是。”
*
怡然亭位于珍珠湖的西面,兩側水竹假山環繞,雖是地處鬧市,卻也算得上是一處隐蔽之所。
林絮站在欄前,眺望着遠處的鹿鳴山。皂紗乘着清風拂過臉頰,蹭得她癢癢的。
“真是個好地方啊。”黑袍人緩步走進亭内,假模假樣地贊歎了一句。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林絮微微一僵,轉過身來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殺氣變重了。
那晚在屋頂纏鬥時,他對自己尚且隻有戲弄獵物的不屑,今日卻是外放了不少殺氣。
想殺我,卻又有所顧慮麼?
她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倚在美人靠上,挖苦道:“門主今日火氣很大呀。怎麼?眼睜睜地看着樓外樓從手心裡溜走,感到很是遺憾嗎?”
那人無視了她的嘲諷,低低地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謝大小姐今日看着倒是春光滿面,神采飛揚。看來這古話說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确是有理。”
“你明明與我有仇,卻還能與賀蘭緒待在一處,風花雪月、情意綿綿。看來這所謂的仇恨,也不過是說說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