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了拼終難拼。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1]
沈寬低聲哼着歌,為自己插上最後一支珠花。他看着鏡子裡的臉,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清晨。他第一次見到萬真的時候,她的發髻上就插着這朵珠花。
成都府的清晨,微風徐來,沈寬支起架子,看到隔壁新搬來的女子正在賣花。
“買個花吧,大爺,您夫人這麼漂亮,這花呀就是為她而生的!您多買幾朵吧!”她的臉上洋溢着熱情的笑容,那笑容比竹籃裡的花還要好看。
好多天了,他幾乎沒見過她不笑的樣子。
萬真和她娘親剛來成都府,就在杏花巷盤下了一個攤位,她娘親賣繡品,她在一旁賣花。雖然這娘倆賣的都是一些低廉的貨品,但她的攤位永遠都是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有一天,萬真來到了他的攤位上,好奇地問道:“沈大哥,你賣的是什麼東西呀?”
他恹恹地說:“書,還有一些字畫。”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驚喜地問道:“這些就是書嗎?上面這些密密麻麻的是字?那你識字嗎?”
他看到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點,回道:“會看一點,打發時間罷了。”
“那你可以教我識字嗎?”沈寬本想拒絕,但看到她真誠的眼睛,又把話咽了下去,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此後,萬真一有空閑便來找他,他倒也無事可做,便時時教她讀書。
讓沈寬沒有想到的是,萬真在這方面頗有天賦,寫出的文章靈氣自然,毫無雕琢的痕迹。有一次,她喬裝打扮,跟着他去參加了當地的詩會。她提筆作詞,一氣呵成,那詞作之妙,引得在場衆人贊不絕口。
在回家的路上,萬真拉住他的衣角,跟他說明了家中之事。最後,她堅定地說:“沈郎,我想留在這。就算無法參加科舉,我也不想就這樣回去,草草過了一生。”
他回身抱住她,輕聲說:“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可惜後來,便是她被娘親強帶回去,焚了詩稿嫁了人;便是他跋山涉水找到她,也不能好好相守;便是萬大娘不堪指責自盡後,她抑郁而死。
便是他現在這樣,不人不鬼地活着,為‘萬真’而活。
曲攬月剛走到羅家,就聽見了這婉轉的歌聲。她歎了一口氣,讓羅倩回去幫明昭收拾下床鋪,她一個人去先找他。
推開門後,她看見那剃頭匠已将發帶解了下來。他的頭發黑亮順滑,不束發時,頭發已經長至後腰,根本不是尋常男子頭發的長度。
“我沒想到,你這麼坦蕩。”
沈寬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還有什麼好裝的。”
曲攬月靠在牆邊,正色道:“村民有用木瓜漿水解暑的習慣,而羅倩剛好不食木瓜,你便将迷藥下在了木瓜中,所以每年都能悄無聲息殺人。藥物傷體,你對羅家也算是有情。那椒麻雞裡的迷香也是你下的,可惜你沒想到林絮還是出門了,正好撞見你行兇。至于頭發和珍珠養顔粉,就不用我一一解釋了吧?”
他笑了笑,說道:“确實,隻是一些雕蟲小技而已。你們來的那天,我就想到了此刻。”
曲攬月看着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下有些難受起來,她搖了搖頭,問道:“玉梳是怎麼回事?”
沈寬譏笑道:“那把玉梳是萬真用過的,陳翠翠也見過一次,還曾向她讨要。我送給她,就是想看看她是否還記得與萬真的過往,哪怕隻有一點,可惜啊。”
“其實,有時候忘記比念念不忘更好。萬真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這樣做,是在折磨你自己。”
“哈,這話說得倒是豁達。難道你所愛之人遭此橫禍,家破人亡,你也能如此放得下?何況這裡的人愚昧麻木,甚至拿同村之人的死作賭注,為自己謀利,難道就配活着?”
曲攬月愣了愣,這話竟與林絮所言不謀而合,這人既然身在俗世,想是避不過愛恨情仇的。她心下歎息一聲,正色道:“你說得也不無道理,抱歉,是我以己度人了。”
她看到沈寬的這身打扮,心知他今晚必有行動,眼珠一轉,假意安撫道:“我并非捕快,不是來捉你受審的,到此處是為了找人,無意幹涉你們的恩恩怨怨。可否請沈公子看在羅倩的份上,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問吧。”
“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沈寬沉默了一會,答道:“萬真死後,我終日恍惚,有一日出門時,意外掉下了山崖。當時,我的臉被山石刮得面目全非,手腳也斷了,所幸最後挂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才留了一口氣。後來,有個過路人救了我,他聽了我的故事後,說他會武功,可以教我習武、助我報仇。”
“這麼說,‘狀元筆’是他給你的?那你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可是一身黑衣,頭上戴了一朵大紅花?”
沈寬想了想,說道:“我答應了他,不許透露他的任何消息。他穿着雖然不像普通人,但也斷不是這樣......奇異的打扮。”
“曲姐姐,你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回來......啊!”羅倩打着哈欠推門進來,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你......萬姐姐?”
突然,“嗖”的一聲,一顆墨珠射向了羅倩!
曲攬月下意識就撲了過去,右手飛出一刀擊開了它,然而下一秒她便反應過來,暗道後悔。
果然,她倆一齊摔到了牆角,地門刷的一下打開,兩人雙雙掉進了地窖的鐵籠中。